上 (第1/5页)

    【柴哈】同床异梦上

    01

    刘昊然第一次见张若昀就是在他哥刘源的婚礼，刘源和他都被抓去化了妆，高台后的投影轮番播放结婚照，他们僵直地站立在投影里，脸上青绿煞白，绿的是照片里的人造草坪，白的是脱妆的浮粉，乍一看像石塑剥裂出碎块，碎块里生出斑驳的青苔。台下的亲眷照吃照喝，这对新人是被拉来的戏偶，程式老旧，一个演技差些，一个还会偶尔露出紧张的神情，在刘源握住他的手时，他甚至偏过头笑了一下，眼神亮亮的，他们走出了投影照射的范围，刘源还是石塑般的脸，张若昀倒是生动起来。司仪cao纵他们对视，换戒，切蛋糕，他们都一一照做，只有在亲吻的时候，张若昀轻轻闭上眼，眼皮微颤，等刘源落吻，刘源梗着脖子冷眼看他，不肯靠近。司仪自认为有经验，想起有些害羞的新婚丈夫需要他按一下后脑勺，给个台阶下，谁知道手刚触上刘源的发梢，这人直接掉头就走，他们来时走过的那长而起皱的红毯，刘源没有再走一遍，他撑在毯面上跳下台，穿过拥挤的酒桌离开了宴席。人群一片哗然，张若昀睁开眼，只来得及看到他出门的背影，绕过灯光照不到的墙角，就彻底离开了他的视线，留他孤身一人站在台上，身旁只有一位矮胖的司仪，司仪陪着笑:“哦，哦，接下来请新人敬酒。”

    张若昀转过身面对台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再倒了一杯，连喝三杯，又将酒杯高高举起:“祝我新婚快乐！”

    人们也都面向他，喝酒的喝酒，不喝酒的以茶代酒，一齐高声庆贺:“祝你新婚快乐！祝你新婚快乐！”

    刘昊然跟着喊，喊得尤其突出，张若昀最后露出一个笑，嘴角扬着，眼角塌着，使他看起来有爆发后的胆怯，像是哭的前兆，他确认那是投向他，一刹那他所有的喊声都被攫住，他停了叫喊，定在座位上，耳边仍是呼声，直到张若昀踉跄着下台，才慢慢歇下去，又回到一场死局。

    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去搀扶他，自然他只要留在这里吃完这顿就好，但已经没什么心思，有一筷没一筷地夹菜，一旁的吴磊没心没肺吃了许多，撑得无聊便看大屏幕循环播放的结婚照，笑个不了:“你看你哥所有照片都一个表情，这结婚照不会是p的吧？”刘昊然跟着看了几眼，确实能看出一股浓重的违和感，不过不是吴磊说的那样，他只是觉得刘源和张若昀很不相配，至于哪里不配，他哥刚愤然离席没多久，当然是哪哪都不配。本来他也不看好这场婚姻，不知道张家人怎么想的，剃头挑子一头热，赔钱买卖还上赶着送儿子。

    刘源挤出人群，一路到了楼上的房间，一开灯，玫瑰花瓣铺了满床满地，在凝滞的空气里发着异味，气球，每一扇房门扎着气球，张若昀这人真就这么大土大俗，妈的，他冲进卫生间洗脸，随手砸烂了几个门框上的气球，在爆炸后的汩汩水声里他清醒过来，他怎么能知骗受骗，还好在最后关头，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得不说，这场婚礼他一直紧绷着神经，张若昀时刻在他身边，看得出和他一样紧张，不过有他没有的那份雀跃，说话和行为有时候是抑制不住地活泼，他知道这份雀跃意味着什么，张若昀在这段关系里得益，享受得很。他却觉得痛苦，一方面要做些无意义的反抗，反抗父母对他人生的安排，另一方面，张若昀实在很有迷惑性，有时对他笑，鼻尖一颗小痣轻轻颤，显得很傻，很惹人心疼，他要提防那些柔情的陷阱。

    他在客厅开了电视，坐在床尾看新闻，没有人再叮嘱他“阿源，坐远点啦！”曾经这样说的父母成了捆绑他的主谋，世界上其他地方人们战斗不休，血流不止，他好好地坐在这里，却也像在和人搏斗，尽管那是无声的，甚而那是不着痕迹的，婚姻的死牢，一不小心就困杀他，有人在里面拽着他；又有脱贫成功的青年农民对着镜头憨傻地笑，笑起来顶像一个人，扫兴，刘源直接探身关了电视总开关。

    门铃响了又响，他以为是酒店服务，开了门，张若昀在他面前倒下去。

    搀扶他的人在一旁扯着他一只手臂，他软着腿，像有块磁铁将他往地上吸，胫骨和膝盖已经贴地，扶他的人也被带得弯下去半截腰，实在坚持不住，见刘源在门内一动不动，只是看，只得憋红了脸结巴提醒:“刘先生，帮、帮下忙，他醉了。”是醉了，醉得跪伏在地上，头也直往下冲，真要给他磕头似的，他蹲下去两手穿过张若昀腋下，把他往里头拖，姿势在外人看来格外像是某式擒拿术，一点都不雅观，没有新婚夫妇是这种架势的，那人见过刘源冷脸离席的样子，因而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跟在后面，把被拖得皱起的地毯拉平，跟了几步也觉得自己没必要，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他走之后，房间里重又寂寂的，暖气僵死成一团，团在这个方正的空间里，两个胸闷不已的活人，一个把另一个往床上搬，腿甩上去，连着一双皮鞋，长窄的脚板，鞋尖岔开了竖在空气里，刘源握了握，手掌在温凉的鞋面上停留片刻，还是松开手坐在一旁，他不会帮他脱鞋，如果可以，他连门都不会让他进。真是够重的，千方百计地要和他结婚，第一天就喝成这个死样，把他拖回床已经仁至义尽，其余的事，他一件都不可能去做。

    “怎么不继续了？”张若昀开口问刘源，自己也不坐起来，维持着躺的姿势，半阖着眼，又要努力看他，眼角垂出一条细纹，倒不显老，是一种幼态的委屈。

    “你没醉。”刘源也不惊讶，张若昀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的。

    “醉了，没到那个程度，我不演成那样他们不会放我回来。”

    刘源冷笑一声，开口就是讽刺:“你就这么爱演？”

    张若昀一时语塞，温吞地反问:“你偏要这样和我说话吗？”这时他才坐起身，自下而上看着刘源，连灯光也帮他说谎，让他整个人氤氲出脆弱柔软的气质，“你刚才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觉得恶心。”刘源无间隔地很快回答，他给张若昀独自策划独自投入许多热情的这场婚礼找了一个太好的形容词，恶心，一场从头到尾的骗局，连人带事都是假的。他不会承认他有一刻是甘愿受骗，在司仪下了亲吻的指令后，张若昀轻轻闭上眼等他去吻，一直酝酿在他体内的愉悦到了临界点，从眼角眉梢漾出来，突兀现在一张半陌生的脸上，刘源像魇在梦里，忍不住要亲一亲他饱满的双唇，落实他那份期待，说不清是欲望还是不忍，假如司仪那只意欲强迫他的手没有将他唤醒，他想他已经吻下去了。

    张若昀坐在刘源面前，肩膀颓然下去，身上到处留着人造的痕迹，刘海喷过了定型水，向后梳，西装合身，皮鞋蹭亮，他对这个词无话可说，只好弯下腰去脱鞋，一边脱一边说:“浴室半开放不太方便洗澡，直接这样睡吧，你睡另一边去，今晚外面肯定有人，明天你可以早点走。”他弯着腰，低着头，尽量不让刘源再看见自己这张“恶心”的脸。当然他其实想不通，为了在台上好看一些，他减了一个月的体重，上台前化妆师帮他修饰了一些细小的瑕疵，他以为他的脸，至少刘源能下得去嘴。不能去想自己如何傻里傻气地准备，越想越觉得自取欺辱，不过这也怪不了刘源，他觉得恶心，他也认了，横竖就强迫他这么一次，现在他抵触也正常，先结了婚，再慢慢去追他，也一样的。恶心，只是这个词让精心打扮的他显得可笑万分，他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踢掉鞋子，把西装扔在地上，一股脑儿钻进被子，他还是有气，又不敢发出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