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5 雷雨夜 (第1/1页)

    这次同江锦橙依旧是不欢而散。

    对方直到乔宜琛说出那句相当具有挑衅和冒犯意味的话后也没有多置一言，只依旧嘱咐他好好休息后便回房休息了。

    而因为猝然的胃疼酒劲已消了大半。洗漱时乔宜琛想到白日里还有些零碎的事务，彼时顾怀奇的到来使他没心思像往常一样在工作的末尾整理完后加班解决。

    他从浴室出来后想到书桌旁去打开电脑，却听见窗外急促的雨声伴着低沉的轰鸣。

    大约是在下暴风雨。

    他想起乔瑜怕雷。十四年前那个母亲过世的雷雨夜在他们二人心中都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彼时乔瑜还非常年幼，因而从那之后但逢雷雨就恐惧心慌难以入眠。以前都是身为长兄的乔宜琛哄着睡觉的。

    ……不过上次经历这样的雨夜已经是乔瑜初三暑假时的事。乔宜琛出国了三年，回来后也不常留在家里，已然快要成年的弟弟多半已经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可还没来得及接收文件，随着一阵雷声过去，门口传来略紧凑的敲门声。

    「哥，睡了吗？」

    是乔瑜。

    「没睡呢。」

    听出对方声音有些颤抖，他即答。

    闻言，乔瑜将门打开，从缝中探进脑袋。他看到乔宜琛还坐在书桌前工作，睁着溜圆的眼睛小声道：「哥，我能进来坐会儿吗？」

    「进来呗。」

    轻点头，乔宜琛起身顺手拉开自己身旁空置的椅子。

    少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敲开房门时总是小小一只仰着头，眼泪汪汪地要哥哥抱。他已经比乔宜琛高出一个头尖，学会了尽量收束自己的情绪。

    他这边打开门进来，乔宜琛便走出去把走廊尽头的窗子关严。又仔细听了听，确认没有窗户漏关后才回了房间。

    看乔瑜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乔宜琛又接着把夜灯调成暖光，走近去问道：「好点儿了吗？」

    少年却不知为何有些发怔，反应过来后才点点头，身体却停在原地没有动。

    乔宜琛看着自家已经高三在读的弟弟，第一次有对方已经高过了自己的实感。少年虽还顶着一张清纯干净的面孔，却已然有了副成年人的姿态。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调侃道：「怎么啦？又没嫌弃你。」

    乔瑜总算轻轻笑了笑，却嗅到对方靠近时带来的浅淡酒气。不由走近了半步问道：「哥你喝酒了。不早点休息吗？是因为胃疼吗？」

    「一点小酒，不碍事。」

    说着，乔宜琛退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房间本身的隔音其实已经足够好，但依旧有闷雷间歇性地包围着屋内的空间响起。清脆的键盘声逐渐将外面的雷雨声盖过一头，同室内柔和的灯光共织成隔绝躁动和不安的网。

    乔瑜在哥哥身后乖乖坐着，忽然开口道：「哥，我可以多待会儿吗？」

    见乔宜琛回头看向自己，少年的语速很快，像生怕错失什么机会：「让我陪你一起工作也行，我在旁边学习！」

    乔宜琛不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抬手敲了敲少年的脑袋失笑道：「你闲的啊？白天不会没精神么？」

    「我知道，但我就是睡不着。」

    乔瑜的声音弱了下去，抬起眼睛缓缓道：

    「……我害怕。」

    乔瑜的长相随他们的mama乔律。不仅生得唇红齿白，还继承了一副明朗飞扬的眉眼。尤其那双杏仁大眼看着人时还亮晶晶的，使人很难忍下心拒绝。

    做哥哥的知道对方不一定是真的害怕，但能看出他眼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殷切。即便向来随心所欲也不免悻悻然。心里不由盘算自己整日工作忙碌而弟弟也要备考，他们俩除了今天一起接到了江锦橙外其实也快半个月没见面了。

    ——甚至还恰好遇上了酒会的事不能照约定陪他去玩，简直是一鸽再鸽。

    而见乔宜琛一直没说话，乔瑜的眼神暗了暗，努力掩饰自己语气里的失落：

    「哥，对不起……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叹了口气，乔宜琛转身道：

    「你去睡觉。我看会儿书。」

    「啊……」少年的脑袋垂了下去。

    「……我去你房间看。」

    他像是终于妥协，又其实一开始就拿自己弟弟没办法。三年没见其实乔瑜很少这样黏他了，自幼丧母缺乏安全感的小男孩已然成长为知事懂事的少年人。同他这个骄纵任性的哥哥不同，时常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麻烦别人。

    ——但陪同弟弟渡过雷雨夜已经成了乔宜琛从少年时就开始的习惯，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这仿佛已成为了某种符号，代表着他们之间特殊的相处方式。

    自然，这样的乔宜琛对于除乔瑜以外的任何人都相当陌生——见惯了我行我素的乔总监，绝对难以想象他这幅轻声细语耐心十足的样子。

    「嗯……！」

    乔瑜的情绪也显而易见地因他简短的话而高涨起来，明亮的杏眼被点染得流光溢彩。

    乔宜琛让他先回去，自己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跟着去了他的房间。他没坐乔瑜的书桌椅，而是窝进了床边的小沙发里，垂目看起这本先前读到一半的书。

    乔瑜看起来心满意足地躺上了床。一室安静，屋外隐隐的雷声也成了沉闷的底鼓，只剩间歇的轻微翻书声和呼吸声。

    翻书声在不知多久后停了。一直没有睡着的人起身去看，他的哥哥已经倚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悄悄地翻身下床，将毛绒毯盖在乔宜琛身上。

    过后停顿了片刻，乔瑜半跪下来端详着眼前的人。

    他要上高中时，彼时刚读完MBA的乔宜琛忽然决定出国留学。此前他从未与哥哥相别过久，而对方一去就是近三年，直到今年春节时才回来。后又马上去了公司着手处理各种事务，工作之余则忙于社交、应酬和学习，期间他二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三年，也几乎是乔瑜的整个高中时期。这足够让从前全心依赖哥哥的小小少年成长到会产生许多自己的想法的年纪，也无形间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虽然关系还是很好，但自然不如三年前那样亲密。

    乔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望住沉眠之人的眼神固执又落寞，底色是少年人不曾示于人前的失神黯然。

    乔宜琛眼下晕着因连续熬夜而略加重的黑眼圈，脸色也有些苍白，和他清醒时眼眸灼亮从无憔悴之意的模样大相径庭。少年又忍不住心疼，伸手拨开斯人额前的碎发，轻抚他柔和的面颊。

    眉心一皱，乔宜琛的嘴唇动了动。乔瑜瞬间收回了手，但已经离得很近，足够将斯人无意识的呢喃听清。

    年轻的总监在梦里放慢了语调，小声说——

    「乔瑜，别怕。」

    「……」

    乔瑜不由恍然。低垂的刘海微遮他的眉眼，像在狼狈地隐藏着什么。而最终他闭了闭眼，将某种在一瞬间难以克制的情绪迅速地全然收束，徒留单薄柔和的余温。

    他低声将哥哥唤醒，轻轻说道：

    「哥，还是到床上去睡吧。沙发睡久了脖子要痛的。」

    「嗯……我回我房间吧。」

    乔宜琛迷迷糊糊地起身，顺手拍了拍弟弟的背。

    「你好好休息。」

    「……嗯。哥也是。」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末了还是挤出笑容，望着乔宜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