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_爱和血的二重奏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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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和血的二重奏 (第2/5页)

在饭桌上——“她爱吃这个。”粹民把一碟冬菇白菜换到她面前。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客气。”郭秀梅把那碟菜又换回到我面前。

    每遇到这种情形,妻便向我做一个眼色,郭秀梅也向粹民做一个眼色。但不知是粹民觉得根本无所谓呢,还是不解其意,依然我行我素,郭秀梅索性不再理会,免得更让我们好笑。

    一顿饭下来,她和妻已成了稔友,偏是粹民赶着要送她回去。及至他再回来时,妻已经在院子里摆上藤椅,摆好了茶在等他。

    “你说,郭秀梅怎么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女朋友?”妻抓住他那句话问。

    “我不知道在你的想象中应该是哪种女朋友。”

    “那得问你自己啰。”

    “你以为是所谓‘爱人’?”

    “难道不是?”

    “倒并非不是——啊,不必谈了,总之,你们对这些名词的解释,跟我不同。”

    “为什么不谈?”妻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你别不好意思,她对你很不坏,你要不便对她说,我替你去说。”

    “说什么?”粹民傻里傻气地问。

    “你!”妻恨恨地说,“太可恶了,到这时候你还跟我装蒜!”

    粹民和她就这样一来一往“打太极拳”,始终也没有谈到一块。夜凉人倦,妻先去睡了。粹民洗完澡,重又出来,精神十足地向我说:

    “温温谈通宵的滋味吧?”

    “不,你累了。”我说。

    “我不累。”他摇摇头,“我真想跟你痛痛快快地谈一谈。”

    “那为什么五年不给我们写信呢?我打听了好久,打听不出你在什么地方。”

    “这实在叫我难说。”他感叹地说,“人的感情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给你写了多少信,总觉得词不达意,只好撕掉,心里在说:‘过几天再说吧!’就这样越到后来越难写。我没有别的不安,就是这件事,老是牵肠挂肚,一想起来就着急。”

    “也是,世界上真有难以解释的事。我也有过你这种经验。”

    “可见得你确是唯一了解我的!”他将双手放在我膝上,激动而又欣慰。“则华姊,”他顿了一下说,“她不像你。也许是由于性别和环境的不同。”

    “你是说她一个劲儿劝你结婚?在我看来,那倒是很正常的。”我说。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

    “除非你有特殊的理由去解释。”

    “要什么特殊理由?‘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是个驳不倒的理由。”我故意这样说。

    他不响。背着暗淡的灯光,我看不见他的脸色,可是我猜想他对我近乎讽刺的话,或许会不快,因有歉然之感。于是,我用另一角度来跟他谈这问题:

    “你不能只顾你自己,你替郭秀梅想过没有?她不见得像你这样不想结婚,那么,感情越深,岂不是矛盾越大?”

    “对了,这才是要害所在!”他点上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发亮,微微察看得出他那惶惑的脸色。

    这是个难以忍耐的沉默,可是我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话。忽然,一点火头越过我的头顶,远远地落到竹篱外面,那是他使劲扔掉了烟蒂。

    “对!”他的声音低慢而沉着,“我该替秀梅着想。”

    我品味了一会儿他的语气,答道:

    “你这句话在则华和我听来,可能是两种正好相反的意思。”

    “不管你们怎么样想,我都感觉安慰。好了,不必再谈这个问题。”他又点上支烟,然后很快地接下去说,“此时此地,我们要了解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犯不上为这事去破费工夫。”

    这话使我生出莫名其妙的反感。但是知友远道而来,又当如此良夜,我应该让他保有恬静的心境去寻求好梦,因此放弃要和他争辩的意愿,只谈些有趣的身边琐事,然后分别归寝。

    第二天上午,他出去了一趟,旋即回来,说是下午有便船,必须得走,而且还有许多事要办,不及与秀梅作别,便写下她的地址给我,要我代为致意。想不到才逢又别,如此匆促,但也无法多留。临别时,他握着我的手说:

    “你还应该振作一点,我们不都有过一番抱负吗?‘时代考验青年,青年创造时代’,创造我不敢说,考验我相信一定经得起,希望你多鼓励我!”

    “不,考验与创造是一回事。”我说,“通过考验,就是创造。”

    他很注意地听我的话,又偏着头想了想,倏然露出欣慰的神色:

    “你确是比我想得远!‘通过考验,就是创造’,好,这话对我的启示很大。”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粹民那种好学深思、谦虚诚挚的性格,表现无遗。一种由惭愧、敬佩、骄傲混合起来的感觉,充塞了我每一个感官,每一根神经,而终于化作茫然!眼看他的背影消失,仿佛失落了一件心爱的东西,但又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

    从此,我在空闲的时候,有了一个很好的消遣,那就是跟粹民通信。秀梅也常来我家做客,渐渐地,她和妻已至熟不拘礼的地步,而对我,则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客气。每次她来,妻总要问她收到了粹民的信没有?多半说有,或说没有。问她信里说些什么,则总是以一笑作答,想来该是我们问得多余。或许妻私下问过她,她也会向妻一个人公开她的“情书”的内容,但我既不问,妻也没有告诉过我。至于粹民每次给我的信,我都拿给她看,她看得仔细。

    第二次看到粹民是在半年之后,他到台北来休假。事先已经接到他的信,因此妻早就约好了秀梅在我家等。非常奇怪地,当他们相见时,粹民有一些不自然的表情,但很快地便恢复常态。然后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吃晚饭,饭后,粹民非常技巧地怂恿妻和秀梅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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