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雨 (第1/1页)

    想在如此偏僻的小城里找一个靠谱的宠物医院很难，医生便拎着猫，随便搜了下兽医院的排名，开了导航，听着指示驱车去了数十公里外的市中心。

    白猫裹着布袋躺在副驾驶上，安安静静的，半睁着蓝色的眼睛，身体起伏微弱，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车窗外仍在下着瓢泼的大雨，豆大的雨滴砸落在车窗上，溅起细密的水雾，水线蜿蜒着流了下来。

    医生面无表情地等着红灯，看着雨幕间朦胧的红色，开了雨刷。

    车外鸣笛声、车流声显得遥远，车内安静得只有雨刷的刮动声，雨滴砸在车顶的砰砰声，还有白猫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绿灯一亮，医生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将车速控制在限速的最高值，顺畅而快速地行驶在车流量还可以的公路上。

    一个多小时后，他抱着布袋中昏昏沉沉的白猫，撑起黑伞走入了雨幕中的兽医院。

    挂号、交钱、找医生、检查、等待治疗，医生坐在了人流量不怎么多的医院走廊里，闭目养神。

    肩膀被淋湿的衣服湿冷无比，像是有两只鬼手搭在他肩上，湿了的发尖儿扎的脖颈又痒又疼，医生本想闭目休息一会儿，这会儿却怎么也无法放松下来。

    今天有点冷，他想着，淡漠的视线投在手术室里。

    思绪像在大海中飘荡，无根之萍般轻飘飘的，脑海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但很快，医生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念头。

    猫真脆弱，被踢了一脚也许就会死，他这么想着。

    然后思绪开始变得杂乱起来，他的脑海里不是空荡荡的了，吵吵嚷嚷，全是自己的声音。

    受伤感染会死，割断大动脉失血过多会死，高烧不退会死，死了就不会呼吸，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

    医生想着，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只是插在衣兜里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钱包。

    钱包是温热的，带着自己的体温，多少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给猫付了医药费后，得知猫要住院，他问了人家需不需要陪同，那位年轻的小护士愣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捂嘴笑了笑，道：“不用不用，这又不是人住院，先生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您的猫的。”

    “这不是我的猫。”医生说道。

    护士又被说愣了，很快了然，笑道：“啊，是流浪猫吧，先生真是善良，这样，等猫好了一些的话我们会打电话通知您，到时您如果不想领养，我们会把猫送到动物救助中心那边，猫的去处您不必担心，他们会照看好猫咪的。”

    医生没有立即给出答复，沉默了一下，最后给出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道：“到时候电话通知我吧，麻烦你们了。”

    护士连说着没事，然后医生看了眼睡得沉沉的白猫后，离开了医院。

    他拿着空布袋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被风吹斜的大雨哗哗浇洒着地面，湿冷的风迎面吹来，他站了一会儿，正打算去开车，才意识到自己把伞落在医院了。

    医生面无表情地又回了医院，沿着自己走过的痕迹全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熟悉的长柄黑伞。

    他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看着人来人往的医生、护士、动物的主人们，看着或急切，或微笑的脸，没打算再继续找伞，转身离开。

    回到暂住的房子里也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医生拿出钥匙，冷得麻木惨白的手指哆嗦着捅进锁孔，进门，发现楚哲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老旧的电视机，里面放着午间新闻，声音开得不小，旧灯开着，灯泡上即使蒙了灰尘，也将室内照得微微亮了起来，使得这间冰冷的屋子少了一丝冷清，多了一丝人气。

    楚哲抱着臂，小篮球般滚圆的rufang撑起男士衬衫，压在了他的手臂上，苍白的脸上贴着三块方形纱布，其中一块的中心渗出了血痕，看起来多少有些凄惨，但他脸上冷硬的表情硬生生将凄惨赶走，只剩下生人勿进的冰冷。

    但这份生人勿进在防盗门开门的时候还是破了功，医生回身把门关上时，楚哲转过了头，看着浑身上下被雨水淋透，站在门口滴水的医生，噗嗤乐了一声，即使嘴巴被堵着，也能从他微微弯起的眼睛里看出他有多么高兴。

    而这份高兴在医生解开他口枷的时候达到了巅峰，楚哲指着他，肆意嘲笑道：“哈哈哈，落汤鸡，真可怜啊，比我邻居家被泥水卷了毛的狗还丑！”

    医生平静地看着他得意嘲笑的脸，出奇地什么也没说，扔下钥匙在鞋柜上，回身进卧室了。

    “草，死人脸都比你好看，你怎么没死在外面。”楚哲大声骂道。

    医生仍旧没什么反应，他将湿透了的外套脱下，放在柜子上，然后将里面用塑料袋包好了的钱包小心拿出，打开钱包，摸了摸夹层的干湿，见里面的现金之类的东西没湿，惨白的脸上才轻松了一丝。

    摸了摸自己额头有些发烫的温度，医生拿出药箱来，拿出消炎药干吃进肚，便没怎么理会，起身去了厨房。

    楚哲看着电视上某某地区发生沉船事故的报道，听着厨房里传来热油炒菜的声音，脸色又冷了下来。

    妈的，这个医生怎么不在那条船上。

    看了十分钟的新闻，楚哲便不可抑制地感到烦躁，脸上火辣辣的疼，脚踝被铁铐摩擦出的伤痕血淋淋一片，窗外莫名其妙的大雨一直在下，哗哗哗响得让人心烦……楚哲盯着面前小而旧的电视机，盯着机顶盒上厚厚的灰尘，咬牙切齿，手里无意识地扣着手中沉甸甸的遥控器。

    没一会儿，医生端着两盘炒面走了出来，把其中一份放在沙发柜上，自己端起其中一份吃了起来，眼睛盯着午间新闻后的财经新闻报道，面无表情地吃着炒面，对旁边脸色黑得要命的楚哲视若无睹。

    楚哲拿起炒面，铁盘底部的温度有些烫手，他并没有因上午被医生打了一顿就闹绝食——曾经闹过，想过宁愿饿死也不要在这魔鬼手里受这种屈辱，后果是他饿了三天，肚子里直反酸水，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医生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冷笑，让他去死，但结果，楚哲还是不想死。自那之后，楚哲就没亏待过自己，医生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如果他要死，一定是因为他逼得医生把自己杀了，送他坐牢去，而不是自杀。

    楚哲用筷子绞着细面，黑着脸把炒糊了的面送进嘴里。

    嚼了一口，当场吐了回去。

    “草，你故意的？你把一整袋盐都放进去了？”楚哲转头对着面无表情的医生骂道。

    医生懒得理他，甚至没有看他，嗓音沙哑，阴沉道：“爱吃不吃。”

    楚哲回想了一下刚才嘴里的咸度，咸得他像在吃粗盐，想吃也张不开嘴，当即把炒面扔在柜上，盯着电视看了。

    看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的财经新闻，楚哲忽然间想明白了，他侧头瞅着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的医生，冷笑一声道：“哦，报复我呢是吧，你就是像落汤鸡，比狗还可怜，怎么了？我就这么说了，有本事你饿死我。”

    医生这回搭理他了，回头，看着他，死人一般的脸忽然笑了一下，道：“三天后别跪着求我给你吃的。”

    楚哲脸又黑了。

    尼玛的……

    但他显然没能等到三天后，因为医生吃完炒面，把他那一份拿起来落在自己的铁盘上，起身正要去处理掉楚哲不吃的炒面时，身形忽然一晃，嘭地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