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用糖也可以 (第1/1页)

    认识沈朔那一年，沈溪六岁。那时候，他还不是沈朔的弟弟，而只是沈家的一个血缘关系要牵扯到四代以外的落魄亲戚家里最小的孩子。

    沈溪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雕艺术家。在沈溪模糊的记忆里，男人也曾把他抱在膝盖上，拿着刻刀教着他木雕技法，时而亲一亲沈溪雪白粉嫩的脸颊。

    但更多时候想起来的，却是酗酒的男人，一边嘴里骂着沈溪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一边用藤条抽在他背上时的那种疼痛感。

    沈溪的母亲是一个以丈夫为天的怯懦女人，她不懂反抗，只会流着泪，把呜咽哭泣的沈溪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替她弱小的孩子抵挡丈夫的残暴。

    六岁那年，母亲带着沈溪和大他两岁的亲生哥哥沈梁，去拜访沈朔的曾祖父。在那里，沈溪第一次见到沈朔。

    小少年稚嫩青涩的脸上已透出几分的清贵凌冽，让人一看到他，便想起姣姣月光，清润微风。见到沈朔第一眼，沈溪就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那两天，沈溪都粘在沈朔身边，沈朔弹琴他翻琴谱，沈朔打球他捡球，沈朔看书，他就坐在一旁出神地看着沈朔。

    被灼灼地注视着，沈朔无奈地放下书，问：“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吗？”

    沈溪红了耳朵，像个小傻子一样，愣愣地答非所问：“哥哥，你好漂亮。”

    沈朔心智早熟，最不喜欢亲戚家的小孩，尤其是闹腾的小孩子，他见沈梁第一面，便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可能是那两天，沈溪穿着一件帽子上有兔子耳朵的白色毛绒外套，看起来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所以被沈溪缠着，沈朔也没有赶他走。

    甚至还同意了沈溪晚上借宿在自己的房间里，并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那天晚上，沈朔讲的是吹笛人的故事，讲完后还恐吓沈溪，“吹笛人最喜欢骗的，就是你这种小傻子，都不用吹笛，给颗糖就跟着人家走了。”

    沈溪眼皮耷拉，在昏昏沉沉中反驳道：“如果是哥哥的话，不用给糖也行的。”

    后来的两年，他和沈朔又陆陆续续见过两三次。

    八岁的某一天，不知为何，母亲突然带着他和哥哥沈梁去医院做体检。

    做完体检，在等体检报告的时候，母亲问沈溪，“想不想去看一看沈朔哥哥？”

    沈溪眼睛一亮，兴奋地点点头。

    母亲说沈朔哥哥生病了，带着他去买了花束和果篮。沈溪抱着鲜嫩的花朵，从病房门口探出头来，眼睛灿若繁星，声音奶声奶气，“哥哥。”

    沈朔苍白的脸上透着青白的病气，他靠在病床前看书，见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待沈溪走近把花束放好，便摸了摸沈溪的脸蛋，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mama带我来医院看医生。”他伸出藕节般雪白的手臂，给沈朔看上面的针孔，“医生叔叔抽了我好几管血。”

    “是吗，你也生病了吗？”

    沈朔放下书，拍了拍病床，让沈溪过来和他一起躺着。

    两个孩子睡在病床上，头靠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沈溪揪着沈朔身上的病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生病了也好看得让他移不开双眼的沈朔哥哥，用气音小声问：“哥哥，你为什么在医院啊？”

    沈朔指了指沈溪的左胸腔的位置，学着他用气音说话：“哥哥的这里生病了。”

    幼小的沈溪并不能理解沈朔话里的含义，“那你疼不疼啊？”

    沈朔笑了笑，“你刚刚打针疼吗？”

    沈溪歪着头想了想，说：“有一点点疼。”

    “那我就比你的一点点疼，还要再加一点点疼。”

    “哦。”沈溪似懂非懂，他学着自己生病时，母亲平常哄他吃药的模样，凑过去亲了亲沈朔的脸颊，“我亲亲你，这样你就不疼啦。”

    他在沈朔的怀里睡了一个沉沉的午觉，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来把他摇醒，他才依依不舍地和沈朔挥手告别。

    沈朔的母亲林曼文送他们离开医院时，蹲下身柔声问沈溪：“小溪，沈朔哥哥生病了，会病很久很久，你愿不愿意来阿姨家，一起照顾沈朔哥哥呢？”

    沈溪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母亲难看的脸色，他想起沈朔虚弱苍白的模样，小小的孩子也想扮演保护公主的骑士，于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父亲和母亲爆发了空前的争吵。沈溪和沈梁躲在房间的被窝里，听着客厅里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的怒吼声。

    “我不同意！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一个怪物，过继给人家沈家是去当小少爷享福的，还能解决家里的困难，你一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能懂个屁啊。”

    “你说你不同意，是想逼我去坐牢吗？！好啊，到时候追债的人上门，我就一把火把家里点了，咱们全家人一起去死好了！”

    女人声音哽咽，“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要是他们知道小溪是个……那怎么办啊？”

    “你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到时候收养的手续一办好，他们还能弃养了不成？”

    沈溪这才知道，他的爸爸mama要把他卖给沈家换钱，用来偿还爸爸在外酗酒闯祸惹来的债。

    沈梁不安地扣着他的手，问：“小兔子，你要去给别人当弟弟了吗？”

    沈溪没有答复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哭泣。

    沈梁钻进被窝里，看他哭得通红的双眼，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其实也好，这样爸爸就再也打不到你了。”

    林曼文和沈朔的父亲沈怀英把沈溪接到沈家的那一天，林曼文叮嘱他道：“小溪，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改口喊我们爸爸mama了。爸爸mama工作忙，沈朔哥哥身体不好，你要陪在他身边，乖乖听哥哥的话，不能惹哥哥生气，好好照顾哥哥，一旦出什么事就联系爸爸mama，知道吗？”

    害怕再度被抛弃的沈溪抱紧怀里的小书包，听话地点点头，承诺道：“我会的，mama。”

    林曼文笑得眼睛弯弯，把他抱进怀里揉了好几下，“真是好孩子。”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沈朔正静静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眼里露出些许的冷漠和戾气。

    沈家是B市极富声望的权豪势要，如同林曼文所说，她和沈怀英忙得三天两头不着家。

    他们把沈溪转到沈朔的学校，又给他报了所有沈朔参加的课外兴趣班，可以说，沈溪来到沈家后的大部分日子，都是围着沈朔在转。

    只是沈溪从来没有想过，他心中那个漂亮温柔的沈朔哥哥，在他来到沈家以后，会变成一个敏感又刻薄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