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 (第2/2页)

  几秒钟的思考时间，她恐慌混乱，甚至想到倘若自己执刀，赤手空拳闯出活路的可能几何。可这个念头很快打消，刀对枪，她不会拿命去搏。她不会死，赤手空拳也好，求饶断臂也罢，对金宝来说没有什麽比活命更紧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后路，她千辛万苦活到现在，绝不是为了鲁莽丧命。

    迅速蹲下拾刀，金宝腮帮绷紧，瞪着许萦，复问：“按你说的做，你会给我一切想要的？”

    “是。”

    “你不会说谎？”

    “是你没有选择。”

    嘴唇略抖，金宝竖起刀尖，比上自己纤细的腕部。强劲有力的脉搏正在尖叫请求她停手，但金宝没得选。

    她深吸口气，手起刀落——

    “得喇！”

    屋门骤启，龙婆拄着手杖入内，睇一眼那满头冷汗的妹仔，转而对始终姿态怡然的许萦道：“玩够没，真要她剁手？”

    许萦笑笑：“生死关头见真心，至少她识得权衡利弊，能屈能伸，不算太笨。”

    刀刃离腕不足一寸，突如其来的转变却叫金宝瞠目结舌。

    龙婆见她仍傻站着不动，训她收手，还上刀具，她还不配用自己的好刀剁手。

    挪步上前，双腿双脚竟都麻了，金宝将刀还给龙婆。她接过，忽而转手用刀尖贴上金宝额角。金宝以为又是惊变，却见龙婆是用刀尖接下她额头两粒汗珠。汗珠形状圆润，落在刀刃，似露珠落在荷叶。

    “今后，你跟着许生做事，”龙婆道，“好好做，跟着他有得威。”

    金宝讶异，再看许萦。

    他眉眼微垂，没有否认。

    那就当作真话！

    金宝立即表真心：“我会听话做事，绝对不为你惹祸。”

    许萦睇她：“醒目点做事。”

    “嗯！”

    “先前不知你底牌，要你忆过往，剁手表忠心，恨不恨我？”

    金宝猛摇头：“我知你是试探我。”

    “不，”许萦却说，“倘若当时你做出任何一点反抗，我会直接杀了你。”

    又是愕然，金宝后怕：“真的？”

    “我不在乎你是谁、听谁的话，任何会威胁些利道的人或事，我一概不会放过。”

    “……我会对你忠心的，”小小的金宝这麽说，“只要你能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你可以相信我。”

    许萦凝视她良久，嘴唇一翘，竟是笑了。他不相信花言巧语，只看成果。譬如现下就有金宝表忠心的机会。

    ——今夜，她将陪同他一道赴宴。

    水上酒家在红港的历史可追溯到数十年前。

    许萦幼时曾经跟着阿妈阿爸“游艇河”，是唯一的一次，因为阿爸拾到一笔钱。但他没有明言这笔钱的来源，对许萦只说是阿爸赚的。许萦听了很欢喜，那时他还可以让阿爸扛在肩头，时不时笑着回头催他步伐缓慢的阿妈快一点，快一点。

    那夜究竟食的什麽，不过是寻常菜，可那是许萦头一次游艇河，他不记得味道，记的是那夜海水的腥咸，和他坐在阿爸膊头时拂面的海风。

    “在想什麽？”

    许萦略一眨眼，面上浮现笑意，仿佛先前一瞬的出神不过是郭友生错看。

    他道：“在看画舫，不是头一回来，还是新奇。”

    “上回伴的是谁，让你这时候还想着他。”郭友生比许萦还矮半截，身上肌rou虬结，双手极有力道。他本是龙虎武师出身，后来正路走不通，只好捞偏门，一拳一腿搏出位。

    换作旁人，地位不如他，身量却高他一截，或许会在身后嘲他可笑。但许萦每回伴他，手挽在他肘间，讲话喜欢将头微偏，偶尔流露的柔顺轻易掩盖这点身量上的差距。郭友生内心熨帖，心想这才是真正的英雄配美人。

    美人将腕一伸，问：“郭生识不识得这串银链子，靓不靓啊？”

    “这是……我第一回见你，送你的礼。你还戴着。”郭友生惊讶。

    “不止这串，”许萦靠近他耳语，“最新那串脚链我也中意，你猜，我现下有没有戴上？”

    心头荡漾，郭友生柔情凝望许萦那张俏丽面孔。

    谁知下一秒，许萦竟又变脸：“我可不是成心的，今夜是陪你赴宴，我才戴上。平日别人送我这样的普通东西，我一概不看。”

    “真的？只戴我的？”

    “仅此一回吧。”

    此时此刻，郭友生哪里再有心与许萦争辩今日的接风宴，明明是那日一同打高尔夫，许萦突然主动提出要陪他赴宴才有的二人同行。

    1

    郭友生原本并不打算带人出席。一来，这是鬼手林时隔八年回港的接风宴，他脾气古怪，为人心狠手辣，当年异军突起，如今坐稳二把手，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大难临头；二来，这接风宴本身即是堂口兄弟的内宴，带外人，就是条仔条女也难免会遭人非议，虽说郭友生已金盆洗手，但他与堂口老顶有交情，不能不卖这个面子。

    可那是许萦第一次求他，话讲得好听，难得的嗔声媚气，郭友生想他当日陪同打波辛苦，心一软，便答应下来。

    接风宴设在宝禄海鲜舫。海鲜舫位于海上，仿皇家宫廷之布局，金碧辉煌，流光溢彩。

    未到开席时间，宴会厅内人声嘈杂，各个小堂口的话事人先后而至，餐桌上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不是讽刺谁抢谁赌档，就是讥笑某个档口入账羞涩。

    至于接风宴主人——鬼手林，至今未露面。

    坐得愈久，许萦愈焦躁。他面上不显，只对郭友生道去整理，而后由金宝陪着出了宴会厅。

    路过拐口，停步休憩，许萦接过金宝递来的手帕拭了拭嘴唇。余光有影闪过，他立即扭脸去瞧，只见长廊尽头一道隐约的身影——怕是错看，许萦暗忖，怎麽会是普云松？

    就在这刹那，长廊另一头爆发雷鸣掌声。

    许萦闻声望去，只见长廊人头涌动，过后自动劈出红毯路，众人簇拥着那位传说中的“鬼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