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1/1页)

    这样，这样的知礼，叫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这个时候的知礼，并没有认出他是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满脸通红写作业的男生。

    但没关系，顾深记得。

    所有关乎自己的、知礼的，他都记得，他都会去了解。

    顾深陷入了长久的回忆漩涡，眼角被他人用指腹抚过时，才慢慢抬起双眼。

    知礼在他面前，眼神专注，摸他眼角、脸颊处的湿滑。泪痕被轻轻擦拭，guntang的泪珠已经因为长久的静默化为冷意。

    “你睡着了。”灯光下，知礼轻声道。

    又睡着了啊。

    “我睡了多久？”

    “嗯……很久，”知礼抿唇，一手托腮，目光灼灼，“逗你的，没多久，半小时。”

    才过半小时，窗外已然全黑。

    原来那些事情，漫长又短暂，只用短短一觉，便能梦到。

    顾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你怎么了？”

    顾深晃了晃脑袋，“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知礼还变好奇了。

    看了眼时间，顾深问：“知礼，该睡了。”

    “嗯，”知礼眨了眨眼，“不过，我白天也可以睡。”末了添补一句，“你白天又不在。”

    一个人的时候，很无聊，也不想出门。

    纤长的眼睫微颤，似是无可奈何而耷拉眉眼，知礼弯腰，趴到了一旁的桌面，面皮雪白，灯光点缀眉眼，看起来无辜又惹人怜爱。

    顾深与他四目相对，没有逃避，也没有从对方的眼里，捕捉到异样的情绪。

    ——这是知礼。心脏砰砰直跳。

    ——不是知礼的话，还能是谁呢？顾深望着知礼，在看不见的时候，知礼也没办法逃出去的，他一直都待在家里，而且，只有晚上……晚上，才会……那样……

    会谩骂。

    ——会咬着被角啜泣。眼皮艳红，如雨后桃花。

    眼泪，啪嗒啪嗒，埋进被褥，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头颅，眼泪一下从眼角抖落，坠落手心，温烫无比。

    ——而不是现在这样。

    眼里没有嫌恶，也没有其余任何的情绪，只是探究，只是打量。只是用着知礼躯壳，像“陌生人”。

    是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吗？

    知礼却是笑开，纤细瘦弱的身躯钻进他的怀里——顾深自臆想中挣脱，垂眸对上的便是披了层知礼面皮的笑容，“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好像可以控制‘他’了。”

    这话一出，顾深的神情微微一僵：顷刻间，他好像可以理解对方话语里的意思。

    “但大部分时候，我是不知情的，”知礼继续道，“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烦恼，可以跟我讲。”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你缓解几分，但反正……”知礼眼珠扫了眼天花板，漫不经心，“这里只有你我，你不跟我说话的话，我也就只能跟镜子对话，跟空气对话。”

    “……好。”良久，顾深伸出胳膊拥住他，臂弯缓慢收紧，看着对方雪白的皮肤，红艳的唇，禁不住地埋下头，啄吻了下。

    知礼没有反抗，只是仰着脑袋，任由他攫取自己的呼吸。

    ——微微咧起的唇角，除了五官、唇色、皮肤，他好像不太像知礼了。

    知礼会怎么样呢？知礼会在濒临崩溃之际，抱住发抖的自己，瑟缩、不安，一边嘴角咬着发丝。

    眼里没有春情，眉眼却如滤过的鲜嫩花苞般，亟待人品尝。

    情绪太弱了，身躯太弱了，神经太弱了。

    如他，同他——同他童年时一样，来不及追究正确与否，便被重塑了三观，再难以常态面世，只能……依靠所谓的拙劣模仿。说着大家爱听的话，摆着大家爱看的笑脸，惊呼一声，哀叹一声，都是假的。

    怎么回事呢？

    该怎么办呢？

    “呼……唔……”

    好半晌，知礼喘了口气，腕骨搭在他的肩背，脸上的神情依然处于迷惘与顺从之间。

    似乎不会再痛苦扭曲。

    “不亲了吗？”知礼问。

    顾深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

    知礼似乎失去了歇斯底里的力气，愿意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他身上。他晃了下头颅，感觉有膨胀的气球在不断收缩、爆炸。噗咚噗咚。噗咚噗咚。

    他该后知后觉地庆幸，因为知礼被他成功“改造”——同当年顾乐康“改造”他一样。

    他原来已经在潜移默化之间做了跟顾乐康一模一样的事情。

    可是……只有知礼啊。

    一无所有的自己，偷偷杀了血缘上的父亲，凌晨站在桥边，想象自己的未来，只眯着眼感受晚风，在脑海间描绘出了自己的死状：跳下去被冰冷的水包裹，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下意识扑腾、挣扎，或者还会喊“救命”；夜色这么黑，河水或许也是幻景，跳下去是万丈深渊，死无全尸；最后呢，选什么死法？

    可是被叫住了啊。

    顾深循着一声急切疑问，回头看见了那张脸。

    ——那时候的感受，太复杂了。

    恍恍惚惚长这么大，也不过顷刻间的功夫，他居然把万芹、顾乐康的脸都给忘了。明明“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他甚至差点忘记自己的名字——天真时期的自己，也有过双手合十，对着月亮对着夜空繁星轻轻许愿的时候，乞求神明显灵，乞求大多数人眼中的精神寄托。

    ——可显灵的从来不是神。

    ——救人的也一直是人。

    “没事的，别想不开啊，你是怎么了？跟家里吵架了吗？还是……你先下来好不好，晚上风这么大，会着凉的。”

    那个时候的知礼，无比可爱，不仅是长相，还有小心翼翼的语气。

    明明这个时候，知礼也没认出他，双方并不算认识。

    ——顾深，自以为是地抓住了这根稻草。

    “嗯？”

    顾深回过神，发现知礼正掐着他的左边脸颊rou，力度不重，见他抬眼，抿唇笑了笑，更为陌生，“你一直在发呆，是太累了吗？”

    “有一点……”

    “就一点吗？”知礼伸手，摸他胸膛，感受跳跃，“唔，是比起之前要跳得慢些了，果然是累了。”

    “……嗯。”

    “明天还要工作吗？”

    “要的。”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顾深语气温和，手指理了理知礼垂落的发，“不工作的话，就没有钱，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

    “你想用钱做什么？”

    顾深想了想，摇摇头，冷峻的面容松懈了几分，“以前……不知道，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知礼脸上的笑意未减：“这样啊，是想跟我在一起，还是……”接着一字一顿，“跟、知、礼。”

    窗外“轰隆”一声，电闪雷鸣。

    顾深下意识抖了抖身子，长期的精神萎靡，令他一时半会儿有些迟钝。确实听见了对方在说什么，但是连在一起的话，怎么就搞不明白了。

    “知礼，不就是知礼吗，你是沈知礼。”顾深勉强说道。

    “是啊。”知礼支颐道，“你睡一觉吧，感觉你不舒服，白天还是别去工作了，去医院吧。”

    “……你不睡吗？”顾深问。

    “我都可以，只不过……我担心‘他’会来影响你休息，所以你睡吧。我白天睡。”

    “……”

    “你的肩膀、腹部、肘关节、髋骨，那些地方的淤青跟红肿，都是‘他’弄出来的把。”知礼抚摸他的脸颊，“你安心睡吧，想睡多久……都没关系。我守着你。”

    顾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