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有些人的心是住不进去的 (第2/2页)

气就快散去了。

    他没有多想，伸手把那毛茸茸小东西拎了起来，而这动作几乎是种本能，他太过熟悉了……

    顶着心中的苦涩，他还是把它放在了怀中，用衣袖遮着雨，而它被惊醒了还有些不安，脑袋乱动了一阵，才放心地枕下去。

    得了那缕仙气，过上百年，它化成人形也理所应当，不过现在，它只是只有灵气的兔子罢了。

    念忧笑了笑，然后便抚摸着它，仰头任雨水浇洗。

    他其实很喜欢淋雨，可雨却渐渐小了、停了，世间之事总是不合他心意，件件不合，好像连天地都厌弃他似的。

    他听见屋内有了动静，屋后侧窗门轻动，丹川的气息消失了。

    念忧没有在意，那人去哪里，去多久，回不回来，从来都不是他该过问的。

    夜色里，隔着那道看不见的仙家结界，渐渐冒出来的星星依旧璀璨。

    两年的流离失所，常常风餐露宿，他早习惯了看星星，可却总是看不腻，毕竟每一次抬头，都是不一样的景致，就像师父寻元曾教导他的那样——星河有万象，玄妙无穷。

    他未习天象之术，却总爱在混沌踌躇，举步维艰时抬头望星，有时候，他真以为自己想出了玄机，找到了办法，可越到后来，便越明白自己的愚蠢。

    就像他曾以为公道自在人心，冤屈总能昭雪，深仇必有报日。

    那时他想，长生道不止是念无生阴谋所在，是孟玉活命希望，也是他的一条出路。

    师父把长生道的钥匙交给他，绝不是为了将他逼入绝路，在水深火热中挣扎至死，师父想托付的不单单是神识中的钥匙，而是长生道，是红莲金丹。

    长生道的秘密很多，非凡人所能臆想，金丹也绝不只是助人长生成仙而已，既然钥匙在他手中，他何必坐以待毙，更没有理由受念无生胁迫。

    他虽无意求取长生，可若自入长生道，得了红莲金丹，或许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众生不必以死相争，天下或能太平，自己守得师父遗愿，亦能为师父报仇。

    所以他从无一日躲躲藏藏，何况天下没有他藏身之处。

    他早已无归，亦无去。

    唯有一条路能走。

    他不遗余力地寻找长生道，起初身无凭依，四面杀机，焚炉禁咒更几乎让他成了废人，可即便活下来都如天方夜谭，他依旧咬牙支撑，即便深陷泥沼，为了活命变得阴毒狡诈，看着自己一日日不人不鬼，无时无刻不生不如死，他依旧不肯低头。

    他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唯一不肯做的，便是对念无生曲意迎合。

    即便那样可以保证焚炉禁咒不再发作，甚至得到师门助力，可他仍旧不肯。

    他当时想过，即使自己有一日因为焚炉禁咒，或其他任何原因死了，他也没有遗憾，因为他尽力了，到时幽魂一缕去见师父，或许还能哭着说自己无用，再道尽无数委屈。

    他知道师父不会怪他，只会如以往一样慈爱招他靠近，摸摸他的脑袋，牵他去散心，告诉他人生如梦，蜉蝣似我。

    那时他每一日都在挣扎苟活，却一心光明毫不惧死。

    无意中习得欢情咒，又机缘巧合用出时，他还是有那样私心，打开长生道的私心。

    意外有了极大助力后，他几乎觉得报仇昭雪就在眼前了，虽然欢情咒只是yin术，对他四人控制有限，可有咒印在身，即便并非自愿，他们也会保护他。

    安危有了保障，他所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了。

    那四人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可哪怕只剩一人了，他依旧不舍昼夜地寻找长生道，几乎走遍了三界。

    可他仍旧一无所获，近乎离奇的一无所获。

    他甚至试着故意落入敌手，从旁人口中探听消息，可仍旧毫无线索。

    直到又一次，又一次抬头看天，看星星，他才突然想到一件被自己，甚至是被世间万物忽略的事情。

    在师父身死之前，长生道的故事一直飘渺如神话，师父也只是在他年幼时讲故事般同他说过，长大后他并未忘记，但只当那是个安慰世上仙门弟子的谎话，直到长生道的钥匙问世，以那种方式问世。

    可这之中分明有一个问题，一个几乎显而易见的问题。

    很早以前，世间便知长生道的存在，可长生道这三字分明不存于任何典籍，无源可寻。

    它就像凭空出现在众人脑海中一般，后来人人更像知道日出东方一样笃信它的存在，可身负长生道钥匙的念忧，却突然疑惑了。

    他找了那么久长生道，都没有丝毫线索，他师父暗藏钥匙数十载，也仅仅只有一把钥匙。

    他当然该有疑惑，世人都该疑惑。

    长生道，真的存在吗？

    这说法从何而来，世人又为何笃定？

    为什么他的疑惑，旁人从未有过？

    连早已是仙的慕君容都笃信长生道的存在，甚至对其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可对长生道的了解，却不比世人多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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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时望着满天散乱星辰，突然看到那是一只巨掌，闪烁着拍落下来，不是将自己碾作飞尘，而是将万事万物都化为乌有。

    他陡然颤栗，以致恍惚自己身在何处。

    可他没有做梦，没有疯，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所有问题都不会被解答，正因绝没有答案，才让人恐惧。

    他看着繁星，那里当然没有巨掌，他又看着那些从未远去的火光、追逐他的千军万马，然后看着身边的四个人，看着他们对自己的厌恶，也看清了自己的痴情与心伤。

    突然有什么不同了。

    最终，他看见一只蚂蚁被狂风卷起，飞过星河落入广袤无垠，此时连渺小这个词，都太过渺小。

    之后他从未停止寻找长生道，也从未言说过放弃，因为说与不说，找或不找，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念忧收回心思，无意回忆那种无法言说的震撼如何陪自己一步步走到了末路。

    毕竟他此时已经跨过了末路，即便还不知道末路后又是什么，但总不会是始终如一的徒劳寻找了。

    淋了雨，夜风寒急，他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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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刚刚护着怀中白团子起身，便心如擂鼓，被一抹极其熟悉的气息引着侧过眸去。

    不过几步之遥却恍若千里外，隔着结界，立着一个银发金瞳的俊美男子。

    那双兽瞳盯了他的怀抱很久，然后才望着他，竖直的深色沟壑好像要把他吸入，用无数的愤恨、厌恶、失望把他淹没。

    他呼吸陡急，却无法言语。

    他不知道苍阳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这疑问产生的瞬间，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有多无耻。

    这人早就，被他害得无家可归了。

    那双曾明亮过、温柔过、单纯善良过的金眸，此时暗淡无光，只有漆黑血影，那张极俊美的脸上，也再不会有笑了。

    他终究还是，听到了苍阳带着哭腔的质问：

    “为什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