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转 (第2/4页)

   那时他才十几岁，尚且不知道生命的重量，竟可以在一瞬间减损到如此地步。他是那么年轻，仍是孩子，却要对另一个生命承担上帝一般的责任。正是由于过分的责任心，他拒绝了这份责任。他告诉母亲，以后不想再养狗了。母亲只是说，若是你以后想养了，千万不要因为这个束缚自己。

    他善良，真诚，被人深爱。他诵老庄，笃信人性本善，因而对世间万恶皆有慈悲。有人朝他讨好地笑，卑微地笑，乞求地笑，苦涩地笑，他亦微笑，口里念念有莲花。一旦温度上升到责任的地步，诸葛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天若有情天亦老，更何况他小小诸葛渊呢。

    而如今他认为自己对李火旺是有责任的，是他坚持不懈地让流连的夜莺夜夜歇在他的窗前，也因此，有责任为孤独守家的李火旺寻个伴。

    他认为自己可以教好他，也必须教好他。

    诸葛渊摸出手机，给置顶联系人打了电话。

    李火旺匆匆赶到时，诸葛渊已经与便利店店长谈得差不多了。

    “就是他吗？”店长上下打量满头是汗的李火旺，狐疑道，“……看起来有点虚。”

    诸葛渊按住李火旺的肩膀，强行把他瘦弱的身躯掰直，又将李火旺耳边过长的碎发撩了上去，露出他削瘦的面庞：“这样看着不虚了吧。”

    幸而一路跑来气血沸腾，李火旺的双颊透着青春的红润，店长不再怀疑，将合同和笔递了过来。

    “夜班是晚上九点半到早上七点半，累是累点，但是工资高。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

    李火旺看着诸葛渊。

    诸葛渊疑惑地回望。

    李火旺继续看着诸葛渊。

    诸葛渊后知后觉地发现，坏了，自己好像压根没跟李火旺说过自己要帮他找工作这事。他一下有点手足无措，自己跟把孩子骗来相亲，相亲对象还是孩子压根没见过的油腻大叔的家长有什么两样？小火会怎么想？感觉以小火的思维，把自己当成人贩子的可能会更大一些呢……

    “我不会写字。”李火旺说。他拿起桌上的那支笔，捏着笔帽，迟迟不拧开。

    “？”

    诸葛渊拿过笔，征求道：“那，我帮你签？”

    李火旺点点头。

    诸葛渊拔出笔，快速在合同上签下了“李火旺”三个字。李火旺探头过来，伸出食指在未干透的墨迹上蘸了蘸，又摁了摁，然后看着纸上半截黑色的指纹露出笑容。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揽着李火旺走出店门，门铃叮铃作响，诸葛渊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李火旺的工作，这就算解决了。

    两人在沐浴夕阳的树下找到了无聊到看蚂蚁的黑狗。诸葛渊向李火旺介绍：“之前在短信里跟你说的就是它。我打算带它回家了。”

    他的语气隐隐含着期待：“你可以和我一起养它。”

    黑狗的耳朵尖动了动，抬起头，瞟了李火旺和诸葛渊一眼，尾巴一甩，算是同意了两个人类的绑架邀请。

    李火旺：“……”

    怎么感觉这狗听得懂人话？

    诸葛渊说：“明天我们带它去宠物医院，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李火旺想了想：“叫岁岁吧，岁岁平安。”

    黑狗又摇了摇尾巴尖。

    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给岁岁洗澡，泥水倒了三盆，两人才发现，原来岁岁不是黑狗，而是黑白相间的牧。后来他们又发现，岁岁是一只特别爱干净的母边牧，出门遛弯遇到水坑都不肯踩，可是诸葛渊第一次遇到她时，她却在泥地里悄悄跟踪诸葛渊。

    岁岁不管做什么都一定有她的道理，就像岁岁最近老是爱玩一块又黑又硬的布，许久之后诸葛渊才发现那好像是自己的洗脸巾。她一定是在提醒自己给她洗澡了，诸葛渊是这么认为的。

    诸葛渊不知道的是，他的洗脸巾是被李火旺拿去擦地了。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嫌弃地叼着破布的岁岁为两人的和谐生活cao碎了心。

    李火旺开始上班。他头一次脱下T恤短裤，拘谨地穿上制服，诸葛渊称赞了他。他们不能再一起出门，不能再一起回家。为了弥补，诸葛渊早上离开时，总会给李火旺温好一杯牛奶。他知道李火旺回来倒头就睡。

    前几天，诸葛渊会特意在深夜十二点，披上外套去与李火旺偶遇。有时候进去，有时候不进去。进去的时候，他会买纯牛奶，在结账的时候对李火旺轻轻点头。不进去的时候，他隔着玻璃看李火旺整理收银机旁边的小货架，上面放的多是口香糖、香烟这些物品。

    后来他就不去了，免得李火旺以为诸葛渊监视他。诸葛渊察觉到，李火旺隐隐有把那天的合同当成卖身契的趋势，晚上爬床的时候，只要诸葛渊说“李兄不要”，就会乖乖下去。离开的背影还很委屈，活像被主子抛弃的暖床丫鬟。

    他们不再睡一张床他们本就不该睡同一张床，李火旺四天一休，第一次休假刚好是周六，诸葛渊抓着他去商场选了身睡衣，又去家具城买了个床垫。李火旺睡的客房不常用，床上只铺了一层褥子，跟硬板床没什么两样。他特意带了岁岁，这样结账的时候李火旺就进不去，自然也看不见那个会让他rou疼的数字。

    他给李火旺买奶茶他猜想李火旺没喝过，李火旺乖乖地端着喝，即使诸葛渊点的全糖齁得难以下咽。他牵岁岁，李火旺的手垂在他身边，一晃一晃地，悄悄地牵上来，再也不动了。

    诸葛渊没有拒绝，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卖花的小姑娘跑过来，要卖给他们一束玫瑰。李火旺没要，诸葛渊买了，他不缺这个钱。

    他教李火旺骑自行车。李火旺学得很快，第三天就可以骑车遛狗了。他们早上出的门，下午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诸葛渊只得靠着岁岁项圈上的定位器找了过去。岁岁正蹲在车座上，李火旺蹲在旁边不停地道歉。路人纷纷拍照留念这奇特的一人一犬。李火旺起身时趔趄了一下，诸葛渊伸手拉住他，李火旺抬起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腿蹲麻了。

    自行车事件以新的儿童益智玩具罢休。有时候诸葛渊觉得，岁岁其实是一只装在狗皮里的人。哪有狗最爱玩的玩具是配有ai回答的儿童早教机？

    电视机里播报着一批违规高利贷被整治，相关人员被提起公诉的新闻，窗外晾着校服和制服，桌上是还没收拾的饭菜空盘，垃圾桶里装满了垃圾，李火旺在和岁岁玩飞盘。

    一切都在驶向正轨。

    便利店第一个月的工作结束之后，诸葛渊带李火旺去青藏旅游。李火旺的身份证被拿去借了贷款，成了失信人员，飞机和高铁都不能买。李火旺说，要不别去了。诸葛渊说，我们坐绿皮火车。

    前往青藏的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