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天光 (第2/2页)

我不是韩余繁！不是……不是韩余繁……」

    为什麽？为什麽连他自己都觉得那麽荒唐，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得了？

    从坠下水里的那一刻，似乎所有剧本都已经被写好了，可命运又偏偏喜欢捉弄人。

    本来该Si的他却被哥哥救起来了，於是活下来的人换了一个。

    那麽文质彬彬的一个清秀少年骤然离场，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所以他们说，没关系，至少还有你。

    和以前过往的所有日子都一样，什麽都没有变过。你要站在他的影子里，跟在他的身後，你们一样形影相随，你们从此相融双生。

    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遗物，活生生的遗物。

    ──是世人吊念他，唯一的纪念品。

    你要成为他，和他一样优秀。

    你要取代他，代替他活下去。

    所以他浑浑噩噩过了八年，只给自己很小一段时间去适应哥哥的Si亡，然後千方百计把自己血淋淋地剖开来、磨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但很快他就发现，适应Si亡这件事，好像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他就是韩漠凡，哥哥没有Si。

    和他们说的一模一样，韩漠凡从来就没有消失。他活在他的血Ye里、心跳里、呼x1里，还有破碎的想念里。

    而他活在他的影子里。

    这真的是一场很不公平的交易，他心甘情愿，却也濒临崩溃。

    八年，他到底是怎麽熬过来的，他也忘了。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摆脱过那一年的那一刻，他仍旧在生Si边缘徘徊，溺於深水中，从未离开。

    他抬头可以看见水面之上，yAn光明媚，许多嘻笑的身影奔跑经过。

    汪洋里却黑暗孤独一如往常。

    别人的十七岁总是发着光的，他却被迫吹熄了摇摆的残烛。

    那年八月Si的，本来就是韩余繁。

    「只是四个小时而已……」他哭着嘶哑道：「可是韶医生，我累了。」

    这麽多年的压抑，还有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原来发泄後的感觉是筋疲力尽的。

    韶末温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抚一样，不过和之前不同，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等着他哭完吼完。

    「韶医生。」他过了很久才又开口，但几乎没发出什麽声音来，「可以陪我去看海吗？」

    ……

    韩余繁坐在後座，整个人缩在车窗边的角落，和之前在沙发上等待时是一样的姿势，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

    身T和心理上的疲惫对他而言都负担太大，明明可以宣泄出来的东西，他却因为不想伤害别人而选择内耗，已经强撑太久了。

    韶末温故意绕了几段路，尽量把车开得慢一点、稳一点，让他多睡一些。

    终於到了海边，韶末温慢慢把车停下，绕到後座去看他。

    睡着的韩余繁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呼x1都很轻，苍白又脆弱，彷佛再也不会睁眼一样。

    韶末温轻轻擦乾他脸上的泪痕。

    过了很久，他才微微晃了晃韩余繁的肩膀，「到了，余繁。」

    他们走到沙滩上时没有交谈，各自沉默。

    他们来的时间不太巧，今天刚好是Y天，风大了些，海水也是Y暗的蓝灰sE。也因为如此，周遭完全没有任何游客，只有他们两个人。

    韩余繁脱了鞋子站在前面，闭上眼睛，感受海浪涌上淹过他的脚，然後又褪去。

    纯白sE的衣摆在风中被吹起，一绺绺黑发凌乱飘逸。

    他在那里待了很久，韶末温没有阻止他。

    「韶医生。」他终於睁开眼，垂眸看着灰蒙蒙的海浪问，「为什麽你知道我空腹喝酒了？」

    韶末温看着他，「因为我知道你不开心。」

    「……」他又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很低，「怎麽知道我不开心？」

    「你喝酒了，但是没有人阻止你。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会善待自己。」韶末温走到他身边，轻声问：「等了这麽久，一个人难受吗？」

    韩余繁刚流乾的眼泪好像又止不住了。

    一圈圈涟漪漫开，又被海浪吞噬带走。他先点了点头，然後又开口，「……难受。」

    「你喝醉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说你看不见光了。」

    「……」

    「抬头。」韶末温说。

    他仰头。

    一缕yAn光从乌云背後散了开，黑暗在它旁边翻搅涌动，但那抹光亮不屈不饶，挣脱了出来。

    刹那间灿烂的光芒万丈，乌灰一点点褪去，宝蓝sE的海浪拍打在淡金sE的沙滩上，翻滚出洁白的浪花。

    影子消失了，他站在yAn光下，旁边是一个同样明媚温和的人。

    他说，「余繁，看。」

    「天亮了。」

    韩余繁对上了韶末温的视线。

    要形容一个人的眼睛有千万种方法，瞳眸的颜sE、眼框的外型、睫毛的长短、上扬或下垂的角度……可如果要他形容韶末温，他也许只会这麽说。

    ──这双瞳眸里是整个盛夏。

    「答应我，余繁。」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望着他，扬着和煦的笑容，「──向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