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唯见月寒日暖 (第1/2页)

    应星用夹子把笼屉盖子拨到一边，接着夹出三只圆润金黄的流沙包装进碟子，生菜已经烫好了，趁着颜色青翠捞出来，滴点白灼汁就可以上桌。再然后是蛋白质的准备——两个白鸭蛋躺在笼屉二层，爬满水珠，显然可以出锅。

    “吃饭了！”他冲着主卧喊。

    过了一会，一只手先出现在门口，微微抬起，然后落到轮子扶手上去，丹枫披着件皮坎肩慢慢把自己给弄出来，轮椅平稳的出了门开到餐桌前。高度是事先调好的，因此不会有够不着的问题……应星托着主食配菜和牛奶，一件件摆到桌面上，很自然又抬起老婆下巴亲了一口，”今天起的早，就提前做了饭，一会去医院，可以吗？“

    与其说是复健，更像对临终病人的护理。和丹枫生活12年，应星对他常用药都有了一定了解，近几个月单子变短了，某些昂贵痛苦的药物逐渐减少，换成了一些止痛安神的处方药。百冶写了个小程序，可以汇总医生评语和药，进行关联，有时候半夜睡不着了掏出来看看，心里多少有底。

    丹枫点头，“工造司那边没有事情的话就一起吧。”

    “好。”应星也坐下，掰开流沙包尝尝味道——正好，甜甜的蛋黄浆温度适口，他这次没有蒸太久。

    身份证、玉兆、病历本，都收拾到袋子里，往丹枫腿上一放，应星推着轮椅出家门，龙尊还叼着吸管喝奶，已经12月了，罗浮冷风偏阴寒，刚下单元门就给两人冻的一抖。

    “坐星槎，不步行了。”应星低头和老婆打商量。

    龙尊说，“就几步路啊？你累了我自己走。”

    他们的第二套房子完全是为了方便看病，买的罗浮综合医院旁边的家属院，算是半个老破小。楼体介于破和旧之间，装修的时候下了好一番功夫。

    “存的钱够我花800年呢，不用省的。”应星又说，才出来一会龙尊手就已经由于低温呈现灰白的败色，便宜老公捧起来搓了两下。

    “已经到了。”丹枫语调平板的说。

    “……”

    应星只好推着人进门诊楼。狐人护士对这对熟客已经很习惯了，“今天专家号给你们留了，直接上楼吧。”百冶道谢。

    丹枫进去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他记得11年前头次推门，老婆好像被吸进异世界，整整半个月没有露面，应星怕挤占公共资源只好在家提心吊胆等着，那一回反倒不是太折磨，因为每天都有下班的小护士和他汇报进度。

    一抬头的功夫，就看见丹枫已经出来了。为了方便，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很低的马尾，从左边肩膀处披下来，水润光滑像一条大蚂蟥。

    “医生怎么说？”应星起身去扶，其实没什么好动的，护士手法比他都专业。龙尊嘴唇蠕动没说出什么，微微偏头示意他自己进去。

    ＊＊＊

    “我想去朱明。”

    丹枫慢慢说，应星正在给工造司请假，虽然不计打卡但是班还是要上的，听见老婆要求，猛地抬头，“不行。”

    “明天就去，从简带两条外套就行。”龙尊仍然不急不缓，好像没被拒绝。百冶分着神搪塞学徒，语调强硬，“不，不行，没得商量。”

    “……你以前说带我去的。”丹枫说。老公不看他，两人僵持一会。

    丹枫转着轮子朝主卧去，看起来是要亲自收拾行李了。

    “嗯好挂了再见……丹枫！”应星挂了玉兆，不敢伸手突然去抓轮椅，生怕玻璃龙一个前倾摔了，只好看老婆好像一条石龙子，摆着尾巴巡视领地。

    石龙子捞出来一条皮草，叠两下垫在腿上，又去够深处的厚实冬衣，应星一脸无奈守着，丹枫实在太瘦，够最深处衣物的时候宛如被衣柜吃了半截。挂着的漂亮衣服一水的黑色，层层叠叠垂下来好像某种不详的征兆。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龙尊眨眼，咽下呻吟又压住颤抖，只有尾巴痉挛似的甩了两下，应星眼尖看出端倪，终于忍不住，一手把人捞出来，“丹枫！”

    这种疼痛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起初只是阴雨天到来之前会稍微扎那么两下骨头。随着时间推移，晒在大太阳下都止不住。到现在，丹枫只觉得不疼的时间越来越少。老公呼吸粗重透着担忧，那是健康躯体的正常反应…

    “能不能不去朱明？”他语调近乎哀求，“就在罗浮…离医院也近，没那么冷，能好受些。”

    瘦腰没什么rou，yingying的硌在臂弯里，丹枫一言不发，就听他说话。

    “不是…不是快过年了吗，我们还能再去置办一下年货呐，”应星把人放回轮椅，掉了个个，让自己正对着老婆。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两只小小的手掌，回屋已经有一会了，这双手也没彻底暖过来，仍然看得见发蓝的血管，甚至没法用力去攥。“罗浮是联盟医疗水平最高的地方了、你要是愿意我们也可以去找找星神……最近有一条旅行路线是觐见希佩的，据说游客有一半都见到了令使！”

    他说着竟然自己激动起来，“一起去，一起去的话怎么着都能见到吧？到时候…………”

    期盼卡在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丹枫望向自己的青色眼球里盈满泪水。这条龙哭了。

    “你答应过我的。”丹枫梗着嗓子说，“第一你答应我去朱明，第二你答应都听我的，当初你这么说我才放下心，现在反悔了么？”

    回顾这么多年，真是一次没见过龙尊掉眼泪。可能在自己没见过的地方哭过，但是眼前是头一回，丹枫两条眉毛皱着，眼球圆睁就有不断的泪水滚落。

    应星人虽直也分得清缓急，当下点头如捣蒜，又拨浪鼓似的摇头，“去，去朱明，你别生气，我没反悔，我……我就是……唉！”

    我不想你就这么死了。

    丹枫大概是体会不到这份心情的，尊贵的龙哭的委屈又伤心，好像被主人踹了的狗。

    ＊＊＊

    “这么多年，您一直遵照医嘱，也是做的很好了。”医生一推眼镜，应星就知道有坏事，果不其然，老太太叹了口气，“该干嘛干嘛去吧，想吃的也可以甩开嘴了。”

    “谢谢您。”应星干巴巴的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持明死了又不是真没了，你何苦执着他这一世呢？”老太太反问，“办法还有很多啊！哪不好使了切哪里，最后跟条虫一样躺床上半死不活！喜欢么？”

    应星想了一下，“他没意见的话我就喜欢。”

    钢笔在他鼻尖轻轻一敲，“别想！我这执照还想继续拿着呢——原本预计就是10年，生生拖了2年，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还有什么不满的？应星想，我哪里都不满意。

    ——本来就很瘦，如今更是细的像柴火棍，站都站不起来，而且还要死了！他才吃几年甜，我才爱他多久呢？龙尊的人生错位实在太远了，就算从见面第一天开始算也不过数十年。这不公平。

    “那要是继续保守治疗呢？”他又问。

    医生比了个三。

    “三年？”应星充满希望的问。

    “三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