潢泉 (第5/5页)

红色的长廊，众鬼委委屈屈的拉开推拉门的一角，它们探头探脑：“母亲——”

    “您是要杀了我们吗。”它们泫然欲泣，哀怨道：“是我们对您的侍奉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是我们哪里冒犯了您，您想要什么——只需吩咐我们就好了，便是粉身碎骨，黄泉也一定会为您办到。”

    少年闻声转过头来，他跪坐在铺满柔软织物的地板上，长发用桃木挽起。

    ——荒第二天带来的桃枝，是他的礼物。

    “……我只是想要编个穗子，不必大惊小怪。”

    “那就把我点在灯上吧！夜晚的烛火微弱，您的双眼是如此珍贵美丽，只有我的油脂又多又满，烧出来的光一定最明亮！”一只机灵鬼迫不及待道。

    “还有我。”

    “我也……我也可以。”

    “烧我，烧我，先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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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沸腾了，能为母亲付出自己的生命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想到这里，它们纷纷毛遂自荐，七嘴八舌的补充：“蜡烛，不够亮——针线活，要看不清的！”

    “母亲，先杀哪一只。”女官悄无声息抽刀，神情梦幻。“一只会不会不够烧？还是先从我开始吧。”

    ……

    “倒也不失童趣。”荒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他借动作掩去眼角微末的笑意，闷闷出声。“但你在苦恼。”

    “想笑就想吧，荒。”须佐之男一口气喝完余下的薄荷茶，郁闷道：“我又不会生气——连你也笑我。”

    “……好，我不笑你。”

    须佐之男不认同的用眼神谴责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还说你不笑呢？

    “咳咳。”

    “嗯哼？”

    “我真不是笑你，须佐之男。我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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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端端正正坐在他的面前，郑重地说：“这样就很好了。”

    他从异世跋涉而来，终于在这个世界卜知故人的气息，微弱的雷霆和庞杂鬼气不分彼此，结为黄泉的国。

    荒面上不声不响，实则心情凝重——他最熟悉须佐之男不过，骄傲的闪电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天底下绝没有什么，能敲断这人骨头，他情愿为世人付出一切。

    ……但是鬼怪呢？

    “——它们凶蛮，但待你至诚。”

    足够了，荒咽下藏在舌尖的最后一句，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把桌上的糕点往须佐之男那推了一点，须佐之男就用手拿起一块奶冻打量，手腕间一颗蓝点，若隐若现。

    这回遮掩他气息的小痣却又点在了别的位置。

    “因为不想每次都点在同一个地方嘛。”

    小朋友主动伸过手去，语气自然，心想当然是因为被你摸脸的时候很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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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和鬼的区别竟如此之大吗？

    他把奶冻塞进自己的嘴里，说：“当然啦，虽然有时候……嗯，我也会苦恼吗？”

    “荒，你知道的，黄泉没有日夜，也没有太阳和月亮。”他望向屋内的灯笼，轻声说：“这怎么能行呢……人是不能没有这些东西的呀。活着没有珍惜的事物，譬如日来月往，东升西落，在黄泉，却再也看不见了。”

    “事实就是啊，已经死掉的‘它们’，就再也不是‘他们’了。”须佐之男摇摇头：“形、声、闻、味、触，一旦失去了作为人的身份，就再也没有这些感觉了。你发现了吗……鬼是不会笑的。因为他们可以捕捉快乐的眼睛，耳朵，皮肤，舌头，鼻子，已经死掉了。”

    “它们依旧笑，不过是假装自己还活着的证据罢了。鬼是不会感到开心、高兴和快活的生物，可是如果不能发现这世间的美好，那该怎么活下去呢。”

    “它们爱我如母亲，如太阳。”

    “孤独和绝望的黑暗会吞噬它们的一切，鬼……是不懂爱的。”荒沉声说。“你的处境很危险，我很担心你，须佐之男。”

    “可是它们为什么要爱我呢？”须佐之男笑了，他怔怔凝视着那扇红色的光晕，藏着金色的春天的双眼，缓缓蒙上一层白雾。“我是雷霆，雷光不该和太阳的光亮并论。它们说我是母亲，是黄泉的太阳，可我不应该是它们的太阳。”

    “我也和它们说过的，不要爱我，不要喊我母亲，更不要把我当作你们的太阳。”他自顾自地开口：“那时候的它们连话都不会说，它们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止一次拒绝它们。多痛啊！我什么都不做，单是无意间溢出来的力量就把它们魂魄都打散几百回了……我曾把它们打得伤痕累累，可只要我看它们一眼，只要一眼，它们就又很高兴的围上来。”

    “……你救了它们。”荒久久沉默，情绪复杂：“此地规则有瑕，在你来前，黄泉应如虚设，不掌生死，不司因果，他们……自然不得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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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只会饱含怨憎的在这个残缺世界游荡，日复一日，没有解脱的失去神志，恶意会完全浸染他们的灵魂，不停害死更多的人，直至消散。

    “是啊。我当然知道它们不懂这些，鬼怪是没有心的。你知道吗？鬼是狗，它们就是小狗——”须佐之男长久蓄在眼眶的泪终于落了下去：“小狗什么都不懂，可只要你招招手，它们就又会摇着尾巴爱你了。”

    【母、、……亲】

    【母……亲！】

    神明终于回过头去，他惊奇发现这些被他护身神力打得七零八碎的鬼怪没有轮回，它们好像不知疼痛，仍亲亲热热的凑在附近。

    “你们喊我什么？”祂疑惑。

    听到召唤，这三两只鬼又围上来了。它们长得很丑，不像神明生来就是最完美的样子，它们看上去又丑又弱小，甚至活不过去。

    【母亲！】

    “我不是你们的母亲。”祂反问这些丑陋的怪物：“你们就不想吃掉我吗？”

    【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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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面面相觑，如果它们还有脑袋的话。不过它们很快就理解了祂的意思，哪怕下意识感到害怕，但还是乖乖的走过来。

    【母亲】

    它们放弃抵抗。

    【吃我】

    “……”

    祂用无机质的双眼打量这些瑟瑟发抖的鬼，天地的道理都在祂冰冷的金眸闪过。

    “既然如此，”祂闭上眼，指尖划破手腕，流下重如千钧的神血，把身下的土地染遍。

    众鬼惴惴不安，等到神明再睁眼时，眼里的冰山融化，化为流动的金水。

    他轻声说：“那便都到我这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