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6全文完 (第1/1页)
柳沧雪死在到轻羽台的前一刻。他的体温在缓慢地下降。待到他的身体变得冰冷时,已经接近黄昏了。我的头上都是白雪,身上能堆雪的地方也都是雪。柳沧雪也是。 我回到轻羽台,将柳沧雪的尸体放在床上。 夜里风雪大,我只能白日再去镇上。我跟柳沧雪睡在一起,第二天就去镇上准备柳沧雪的后事。 老板见到我很惊讶,因为他再次听到了“轻羽台”三个字。两年前,因师父死亡去找他的时候,他对六翮山上的轻羽台印象深刻。这一次他问我:“谁去世了呀?” 我说:“两年前是我的师父,这次是我的心上人。” 老板默不作声地记录下我要的东西。 我说:“这次要准备两个人的墓碑,一个是我的大师兄的,还有一个是我的心上人的。” 老板说:“怎么……” 我说:“我的大师兄是天策军中人,一个月前战死了。我的心上人中了荼毒的箭。” 老板说:“好,明日吧,我把东西一并送来。” 我向老板道谢,回到轻羽台。 待到安葬好柳沧雪后,我准备去找一次李明月。在降林山时,我向将军打探过李明月的消息,将军说李明月在洛阳那边。怀中的金镯子完好如初,我觉得会是姑娘喜欢的模样。 明日老板带着小厮前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门前等他们。他们安葬好柳沧雪,把装着战场泥土的盒子也安葬好。桃林中一下子多了两座墓。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团聚?小时候,我与柳沧雪很少见到大师兄,只能从师父的口中认识到大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雪中很冷,我揣着手,给老板一些打赏后,就匆匆回到轻羽台关了门。 开始写信,把我在金水镇遇见杨钰师父的那一刻开始,到柳沧雪死亡的那一刻,全部记录下来,我想要交给杨钰师父。但我不敢亲自交给她,我总认为她会骂我。 从柳沧雪死时我流了一滴眼泪后,再也没流过泪。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的身边没什么变化。轻羽台的一桌一椅都在,梅树也长得很好,只是里屋有些生灰尘,我清理了很久。清理完后,我坐在安静的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动物的叫声,也没有风雪声,也没有烛火的燃烧声,什么也没有,像是与外面的冰天雪地重合了,白茫茫、空荡荡、静悄悄。 柳沧雪说我在冬天不能难过,因为他找不到花哄我。我就坚持不流眼泪,有时候实在难过了,我就趁着眼泪还没掉下来,先用衣袖揩干净。偶尔也对着铜镜看看,如果皱着眉,我就把眉心抚平,沉静地站在屋子里,等待时间像细沙一样流动。 不到一个月到除夕。等柳沧雪的头七过后,快马加鞭,我找到了明月姑娘。 我找到她时却是一个噩耗。她在大师兄战死前的一个月,率先离去了。她与敌对将领交锋时,双臂被砍下,失血过多没救回来。我把大师兄给明月姑娘的金镯子交给她的同僚,说:“这是李出云师兄给明月姑娘的聘礼。” 天策将士说:“……多谢。当初瞒住明月战死的消息也是经过考量,不想让出云分心。” 我说:“其实不用这样。我觉得出云师兄哪怕得知明月姑娘战死了,他也会坚守在降林山。” 天策将士低着头,说:“他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看见很多江湖中的侠士都来帮忙杀敌。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和愤慨的表情,我又离开了这里,去霸刀山庄了。 我见到了柳惊涛,如同柳沧雪所说,大庄主是一个沉稳可靠的人。 我带去柳沧雪的死讯时,他缓缓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重新看着我,他说:“命运如此。” 是的,命运如此,难以更改。 大庄主他想把柳沧雪这些年攒的财物交给我,他说,这原本是以后风风光光送去长歌门的。我拒绝了,我说,就把这些送去长歌门吧,给杨钰师父,我用不着这些。 临走时,大庄主问我,青月这些年还好吗? 我说,我已多年未回去长歌门,对于门中之事甚少了解了。 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去看看?我没说出口,知道大庄主有自己的责任和考量。 我又把一封信交给大庄主,拜托他将信同财物一并送去长歌门。我不敢直面杨钰师父,连亲自去寄信都不敢,只敢托他人之手。 我从未听取杨钰师父忠告。她让我普普通通过完一生,我不想这样;她让我别做大侠,我不想这样;她让我回长歌门,我不想这样。她担心我和柳沧雪,给我和柳沧雪准备好药品衣物,为我们求来平安佩。我这才发现杨钰师父她或许并没有很坚定地阻止我和柳沧雪。她是否也在我们身上看见了她和方南风师父的影子?假如方南风师父没有武功全废,他们没有遇见那场意外,大概依照她那火爆的脾气和方南风师父恣意潇洒的性格,也会约着一起共进江湖,去论不公,去破邪恶,去抱不平,去守卫家国天下。 年少一梦终究是梦,中年回首方知遗憾。她难道也想把当初的遗憾在我和柳沧雪的身上弥补回来吗?我猜测着,看着像是碎纸一样的大雪,忍不住红了眼眶。对不起,师父,我们终究也是抱憾此生。 柳沧雪……柳沧雪……在除夕那天,我终于回到轻羽台。 我跌跌撞撞地奔向桃林,像是一具冰雕站在枯败的桃林中。待到春时,这里会有满园的桃花,但现在什么也没有,深冬季节,这里只有枯树和三座墓碑。 我将我和柳沧雪的平安佩放入柳沧雪的棺中,在下葬那天,一并被带入泥土中。 我让工人在柳沧雪的墓碑上刻了一行小字。“沧雪吾爱,甚笃、甚念、甚憾。” 天高青山远,落雪添新愁,空远茫茫,不见人烟鸟雀,人迹雪埋,悄悄,明日也昭昭。待到春时,雁歌绕罗扇,娇娇,来日也翛翛。 情愿回到年少一场梦,客栈屋顶上、长歌门书院中、长安城中窗下,自少时一别,再无一场大梦可做。 在大雪中,我抱着琴坐在柳沧雪的墓前,待到身披白雪之时,我说:“柳沧雪,我们白头了。” ——我们白头了。 茫茫也旷旷的天地中,有一片雪花刚好落在我的指甲盖上,片刻后化成水。我终于忍不住崩溃痛哭起来,柳沧雪说冬天找不到花,实际上冬天遍地都是花,满天都是花,各式各样的花。花开了满地,一直开到春天才会凋谢,它是永生的,它会顺着河流进入灏灏的海中。 明日也昭昭。 我无明日,也未昭昭。 来年春时,柳静海寄书信财物于长歌门。钰遂至霸刀山庄,承书离遗志,教文授琴。 于三载后浓春之时,花开花谢之际,钰于河朔霸刀郁郁而终。 至今,轻羽台再无一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