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8） (第4/4页)

就在她的身边，你吓了一跳，变得无比慌张，第一时间想着要叫救护车，但是在握住电话的那一刻，你又突然停住了动作，你犹豫了，你想，这或许就是结束一切的契机。”

    纪渊说：“所以，你做出了一个很合理的选择。”

    李木岳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复纪渊了。他像是已经被掌掴了无数次。他的所有理智都已经割裂了，伪装早已被划得破碎。纪渊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捅穿了他的躯体，从他的内心深处，挖出了另一枚丑陋不堪的盲眼，一枚被他掩藏了许多年，从未被别人发现的灰色盲眼。

    “你真的很有趣。”纪渊一字一顿道，“李水根。”

    听见这三个字，李木岳猛地掀开眼皮，抬头看向了纪渊，那一刻，他已经完全无法掩藏眼中的厌恶与恨意。

    纪渊一挑眉，抱歉地“啊”了一声，说：“我忘了，这个名字，这个几乎被所有人都觉得土气的名字，它应该也构成了你遭受的那些嘲讽的来源吧？所以在你埋葬了你的奶奶后，你第一时间改掉了这个名字，你把这个名字，还有你的过去，你把它们一起埋进了坟墓。你这个人呀，真是太有趣了，你比先前的所有人都更真实，更像个人。所以，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李木岳终于动了。他向纪渊的方向蠕动了一下，像是在找寻认可一般，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带着哀求：“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吧？”他苦笑一声，“你对你的养父不也是一样吗？你懂我的……你应该懂我的，我那个时候真的很难，我觉得我几乎就要活不下去了……我是真的没办法……纪渊……”

    “你在说什么？”纪渊诧异地瞪了下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我为什么会懂你？我又为什么要懂你？我又不是你，也不可能成为你。活不下去，就去死啊。既然你觉得你活得那么难，那为什么不去死？你现在又有什么必要在我这里寻找安慰呢？”他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地惊讶道，“是因为……是因为不敢吗？”

    “这样的话……”纪渊狰狞地笑了出来，“岂不是太巧了，我现在，是在帮你。”

    李木岳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多愚蠢。他竟然试图让纪渊理解他。纪渊怎么可能会和他共情！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纪渊看上去总是一幅淡然自若的模样，纪渊根本就无法拥有普通人的情绪，喜怒哀乐都是他的拟态，他……他就是个恶魔！他要逃出去，他一定要逃出去！

    李木岳疯狂地尝试着挪动身体，他不知道出口在什么方向，他的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字：逃！

    他要逃离这对兄弟的目光！他一定要逃出去！可是他的手脚都被绑住了，他根本使不上力。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束缚。不甘，愤怒，恐惧，他已经不知道哪种情绪更为强烈。他的眼眶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挣不脱，逃不掉，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遇见纪渊！为什么要让他遇见纪渊！

    李木岳绝望地大叫了一声。

    纪渊看着李木岳挣扎了一阵，终于觉得无趣了起来，再次坐回了椅子上。与此同时，许深握着把军刀，缓缓地向李木岳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在他身前只有不到半个手臂的位置站定，挡住了他的去路。但李木岳似乎浑然不觉，或者说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拼尽全力地向前挪动着，他就快要站起来了。他想，他可以逃脱掉！

    在李木岳再一次尝试着从地面上站起时，许深一脚将他踢到在了地上。李木岳瘫倒片刻，又挣扎着，执着地向门口的方向爬行，蠕动。许深再次抬脚，将他踹回了原地。挣扎，被踹倒，再挣扎，再被踹回去。李木岳已经不知道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多少次，他已经不再想着逃离，他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的大脑已经和自己的躯体分离开了，只是身体机械地，不受控制地做出了这些动作，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狼狈不堪地抓到一丝孱弱的希望，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纪渊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他像条虫子一样蠕动，再毫无尊严地被人踹翻在地上，他在这过程中竟然品尝出了一丝趣味。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了一簇火一样。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木岳还要挣扎，他不是已经说了，他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吗？为什么还在想着逃出去？那分明已经是毫无希望的事情了。难道仅仅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吗？

    他想起以前也有一些和他一样被绑住手脚，倒在这间地下室里的人，他们有的人也像现在的李木岳一样，即便已经身处绝望的深渊，却还是要做无意义的挣扎与哀求，就像即将要被送到祭坛上，却还是要挣扎的祭品一样。这期间，绝望膨胀着，重压在他们的身上，足以令他们神智崩溃。难道这种可以预见的，巨大的绝望不比死亡还要可怕吗？

    他觉得，这一切真的是太有趣了。他变得愈发亢奋，嘴角咧出了个森然的笑，乍看上去，像是被刀划破了脸颊。

    李木岳已经筋疲力尽了，他瘫倒在地上，再没有力气挣扎了。许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回了浴缸处。恐惧如同一根冰冷的锁链，缓缓地缠绕在了他的脖颈间，李木岳失控地流出了眼泪，他看向纪渊，哀求道：“纪渊……我们无冤无仇，对吧？放过我吧，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纪渊明白了。他明白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你才是骗子。”他轻声道。

    这时，许深也看向了纪渊，纪渊想了想，抬起手臂，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在左眼眶上点了下。许深点点头，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将军刀插进了李木岳那只灰暗的左眼中。

    李木岳顿时撕心裂肺地叫喊了出来，他的声音太过凄厉，几乎要将整间屋子都掀翻过来。许深手腕一转，军刀剜出了那只令李木岳饱尝屈辱的左眼。眼珠跌落，眼眶血如泉涌，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血红得发黑，像是在不停翻涌的蛊毒。

    许深捂住李木岳的嘴，将他的惨叫与哀鸣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他把李木岳拖进了浴缸中。

    一束名为期待的光瞬间在纪渊的眼中点亮。他难掩兴奋地将手肘撑在了膝盖上，身体前倾，如同即将要进行攻击的眼镜蛇一般撑起了脊背。

    他恍惚间感觉到自己另一半透明的灵魂从躯体内脱离了出来，悠悠然地走向前方，透明的身躯逐渐在灯光中凝聚起了形状，变得愈发浑浊。它走过桌边，在虚空之中握住了一把刀，对着那祭坛上还在哀鸣的羔羊，用力地，狠狠地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