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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2/2页)



    他多么希望于增懳能在这时激烈地回吻,撕扯他的衣服,狠狠贯穿他,不遗余力地顶弄他,让他背部在又粗又硬的礁石上摩擦得血rou模糊——当然,还要他更使劲地锁住自己脖颈,让他缺氧,让他濒死,让他感受到于增懳的愤怒。

    可是于增懳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松了力道,从康玌身上爬起来,找了另一块礁石坐着。

    他说,你只是生病了,生病会控制不住自己,病好了就会正常。

    他又说,生病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得病。

    他还说,我不会怪罪一个病人。

    康玌凝视他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朦胧的侧影,仿佛看到某种难以名状的哀伤、或者说绝望、落魄,化为实质,笼罩在他身上。

    晚风中飘来一句呢喃似的话语,告诉他何大哥不在了。

    于增懳的宝贝机车没被康玌卖掉。他自己都不记得早年的时候在后座里塞了一捆现金,康玌就是靠着这些钱度日。

    他跨上车,瞥见油箱半满,就问爬上后座正在戴头盔的康玌想不想去扫墓。

    濮阳皧未见何亓尸首,只能立了个衣冠冢,在临近村庄背靠的荒山山头。

    康玌被于增懳拉着上山,全程脑子发懵。

    何亓年长于增懳三五岁,两人称兄道弟,他却是小了何亓近两轮,叫爸爸都不为过。莫名的恐惧在体内荡开。他过于害怕确认何亓的死亡,好像只要何亓不存在这个世上,他就又成了有爹生没娘养的野种,好像只要站在何亓的墓前,他灵魂的一部分就会消散,就会随风而去。

    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变质了、坍塌了、毁灭了,可他难以言明。

    他手脚发软,一步比一步更难迈开。

    于增懳牵着他冰冷的手,拽了两下没拽动,扭头看见人傻愣着杵在原地。

    康玌失神地瞪着一双眼,嘴里小声嗫嚅:“不去了……我不要看,我不要……不了好不好……”

    于增懳以为他爬累了,背朝他蹲下身。

    康玌踌躇须臾,还是环住于增懳脖子,趴到他背上。

    到了墓前,康玌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胡话。

    他起先念叨衣冠冢算个什么,何爸分明就还活着,于增懳搁这儿装神弄鬼。

    过阵子又嘀咕,他老喜欢小皧jiejie了,不知道小皧jiejie的孩子会像谁。

    最后开始号啕大哭,于增懳别的听不懂,就听清了一句。

    他一遍遍地嘶吼,于哥会给你报仇的,你要相信于哥,他会给你报仇的。

    于增懳在旁边点了根烟,觉得这小子挺有自知之明,还没糊涂到口出狂言说单凭他自己就能手撕仇家。

    烟盒里还剩三根,他都燃了,立在何亓坟前。

    康玌闹得累了,浑身乏力,被于增懳背下山。

    他下巴卧在于增懳颈窝,贴近了哑声耳语:“我只剩你了。”

    于增懳愣了愣,说:“我也是。”

    海景房的1025留给濮阳皧安心养胎。于增懳定期陪同产检、补充物资。别的时候他都留在瀑布旁协助康玌戒毒。

    这些年他目睹康玌毒瘾戒了染、染了戒,却未曾见过康玌如此意志力坚定。

    有几个晚上他半夜醒来,看到枕边康玌面色苍白,满脸的泪和冷汗,五官扭曲着诉说痛楚,牙齿死死咬着被角。

    他知道康玌浑身上下无一处好受,因为他听过康玌的太多哭嚎。

    他同样煎熬,什么话都不敢说,怕自己管不住这张嘴,告诉康玌门口摩托车里就有个七八斤他魂牵梦萦的玩意儿。于增懳只能把浑身发颤发冷的人搂进怀里,拍抚他的后脑勺,做些聊胜于无的安抚。

    康玌抽搐着一双手,死命抓挠于增懳臂膀,继续咬着被角含含糊糊地说,懳,快松开。

    他的声音被瀑布声蚕食,但于增懳还是听到了。

    于增懳不理会他,反倒把人抱得更紧。

    接着康玌胃部阵阵痉挛,哇地一声吐了于增懳满身。胃酸的味道弥漫开来,让康玌更加难受。他又呕了几下,直到吐无可吐。

    康玌整个人脱力地挂在于增懳身上,还在一抽一抽地干呕。

    于增懳拍拍他的背,等人慢慢平复,再把他抱起去洗手间做简单的清洗。

    他喂了康玌安眠药,暂时把人安抚住。

    卧室里残留着呕吐物的酸味,窗户大敞也久久不散。

    他难以入眠,但又不得不睡。

    次日清晨,康玌边打喷嚏边流泪地醒来,挨上整日的混混沌沌,在幻视与幻听中麻木。

    他没有抓狂的迹象,于增懳也就不再给他上约束服。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醒来,眼里恢复了清澈。

    这极具欺骗性,于增懳知道用不了几天,他就会再度陷入下一轮戒断反应。

    康玌清醒的日子最令于增懳惴惴不安,他永远琢磨不透这是短暂的宁静,还是戒毒成功。最久的清醒长达一年,但康玌还是说复吸就复吸了,甚至报复性地升级成静脉注射。

    于增懳有试过妥协,阶段性地给他减量。效果非但不理想,反而还磨掉了康玌身上的美好,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他那时候真觉得带着康玌跳进瀑布,被河底的碎石撞得头破血流一了百了,是个挺不错的选项。

    兴许是康玌此次戒毒决心空前绝后,他很快就迎来了较长的稳定期。

    每画完一个冰箱门白板上计日子的正字,他们就会庆祝一番。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以抗衡不舍昼夜的瀑布。他们手拉着手跳一支四不像的舞,脚下步伐凌乱但投入,仿佛所有的不如意都被他们踩在脚下,都被他们踏碎。

    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康玌还没沾上毒瘾,于增懳还很年轻,两个人刚与何亓作别,找到独属于他们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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