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落之日 (第1/1页)

    平静的几日过去。

    飞船抵达首都星后，并未在浮空港口停泊太久。出于安全考虑，休和阿兰通过特殊通道秘密进入了王宫。

    休远远便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庞大建筑。雄伟，壮观。熟悉的金墙红顶，熟悉的绿植茂林，熟悉的长廊阔道，熟悉的带甲侍卫。一切都如此亲切，仿佛数年过去，记忆中的那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休分明感受到了空气中沉霭的暮气。

    安静的王宫，无人高声语。

    休的神情有些低落。他能感知到那种正在弥散的熟悉的温暖感，那已不再形如曾经的盛烈的太阳。它变得年迈且迟钝了，比起辉耀炽热的光源，更像一团尚有余温的水。

    他掀开寝宫的金色帷幔，踩上柔软的地毯。

    步道的尽头，医疗官卡扎菲正跪坐在床榻前，双手捧着叶利钦大帝的手，抵住额头。

    “雄父。”

    休走近了些，清楚地看见了让·叶利钦衰老而疲倦的面容。

    虫族的生命周期比较特殊，度过幼年期后，他们会拥有很长的、足以任意挥霍的成年期，但一旦进入生命衰退期，身体便如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只需要很短的时间，生命力就会流失殆尽。而眼前的雄虫，已然时日无多。

    尽管休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未曾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他感觉到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哽住。

    卡扎菲提着医官长袍起身，领着阿兰一起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位金发的叶利钦。

    让·叶利钦温和地注视着休，自己已经成年却依然年幼的孩子。

    “找到答案了吗？”他轻轻摸了摸休耳边的发丝。

    休默默点头。

    “蔓德拉偷渡案也是「自由会」干的。”

    自由会是近几十年兴起的一个组织，内部成员多为雄虫，主要活跃于远离圣亚蒂斯的帝国东南区域，最初只是经营一些星际运输业务，近几年来开始涉及虫口贩卖，甚至还拐卖了不少雄虫。

    “但情况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我接触到了自由会的其中一位组织者，福勒·盖茨，通过他取得了几次集会信息。那些被拐卖的雄虫们……都是自愿离开圣亚蒂斯的。”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这段经历有些漫长，以至于他还未能完全从那个小可怜雄虫的身份中抽离出来。

    让·叶利钦微笑着说道：“看来你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了。”

    休迟疑着点点头。

    “你长高了，我的孩子。”让·叶利钦感叹地咳嗽几声，语调透出几分虚弱。休忧心地扶住他，声音微涩，“我成年了，雄父。”

    让·叶利钦，这位久居高位的雄虫大帝忽然面目威严起来，瞳中金光流转，“那么，你下定决心了吗？”

    休答道：“是的。”

    “那就……放手去做吧。”让·叶利钦一下子松懈下来，轻叹了口气，“多想听你讲讲你在浩瀚星空里的冒险故事，可惜时间不多，我又还有许多话要与你说……孩子，还记得洛基·亚当斯吗？”

    “嗯。”

    “他去年成年以后，亚当斯家族为他安排了三个雌虫，分别是军部的新秀罗杰斯、爱德华兹家族拥有第二顺位继承权的科莱·爱德华兹、群星制药董事长的独子霍尔。这也是爱德华兹家族近几年的第五场政治联姻，就在前年，那位有名的雄虫画家梅·威廉姆斯接受了杰弗瑞·爱德华兹的结婚申请。如你所见，贵族间的联系正越来越紧密……”

    让·叶利钦喘了口气，接着道：“自从军部三大掌权者之一的维达山元帅在红沙战场失踪，他的直系下属‘银白之星’凯撒便一直不太安分，根据情报官埃米尔提交的资料，他最近正在积极地寻求合作伙伴，费南迪尔家族已经开始和他进行初步的接触……

    “漩涡星区那边，新航道的星盗泛滥问题已经有些严重了，这是我有心无力的事情，军部如今虫心浮躁，都在等一个结果……”

    “我知道的，雄父。”休深吸口气，直视着让·叶利钦，琥珀色的眼瞳悲伤却坚定，“退让不会带来好结果，姑息只会换得更放纵。最重要的是……”他咬紧牙关，拳头捏紧到颤抖，“最重要的是——血债，必将以血偿还。”

    他的雄父叶利钦一世是位仁善的君王，可帝国已经和平太久了，虫族需要的不再是怀柔，而是崭新的统治。虫族是骨子里就渴望暴力的种群，只有铁血王权才能凝聚虫族的心，只有绝对征服才能指引虫族的路。

    “是的，我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显露过那样聪颖的天资，学院的每位先生都对你不吝赞赏。”叶利钦大帝怜爱地注视着休，自己唯一的雄子，“休，不必犹豫，也不要彷徨，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你都是我的骄傲。”

    休握着他苍老的手，内心哀恸地看着他。

    “带我去窗台。”年迈的雄虫道。

    他们来到窗台。

    夕阳很红很红，云层仿佛化成了橘色的海洋，从天的一头拉伸到另一头。

    行动不便的叶利钦一世望着天空，瑰丽的霞光似乎与他成年的那天一样。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事，有一些早已随着风声去了，有一些却还为未来留着。

    休也静静地听了很久，有些失神。

    他见过叶利钦大帝的盛年，风度斐然，光采卓昭；而现在，眼前的雄虫容仪肃整，躯骸中却始终有掩不住的朽气透出来。

    最后苍老的雄虫喟然一声长叹。

    “你是被命运钟爱的孩子。你的身后并不单薄。我的一切都将留下给你。去做决定吧，权力，地位……这个帝国，整个虫族。”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眼瞳睁大，“休，我的孩子，最后一件事。”

    休抹去眼泪，用力地点头。

    ……

    夕阳藏好了最后一丝余晖，休凝视着暗红色的天穹，为墙上的烛台点上薪火。

    让·叶利钦精力不支，已经再次睡下了。休擦洗过脸，执起桌案边那根象征着王权的黄金手杖。

    这是一件工艺极其复杂的礼器，杖身采用硬木制成，绘有叶利钦家族常使用的金雀花图纹；杖尾是稀有的密法合金，锋利无比；顶端镶嵌着纯手工雕刻的璀璨之狮，金瞳怒目，纤毫毕现，彰显至高的帝王权柄。

    将手杖作为钥匙插入寝宫的暗格中，机械齿轮缓缓旋动，很快，平铺的地毯下显出隐秘的道路。

    休面容沉静地走入地宫。

    下面的道路并不漫长，几个回转之后，他来到一处华丽典雅的大殿。

    盛红的长毯向远处延伸，空间并不冗杂，以至于休一眼就看见了殿陛尽头那个冰冷的金属囚笼，以及里面跪坐的虫族。

    烛火昏惑迷离，似花非花。

    听见足音，银白囚笼中，紧裹黑衣的虫族缓缓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