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第1/1页)

    方行浅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地牢。四面不见天光，只有牢房外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分辨不出时辰早晚。他的手脚都被固定在石墙上的铁链紧紧束缚住，莫说此时武功尽失，就算内力仍在，若无神兵相助，也难破开镣铐。牢房外面有几名看守，远远地站着，并不靠近。

    方行浅环顾四周，乍然看见角落里一团巨大的阴影，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人盘膝而坐。那人呼吸浅淡，方行浅又失了内力，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兄台？”方行浅和他同被关押在一间囚室内，推测他是也被采唐宫捉来的正道中人，一时产生了些许亲近之意，轻声唤他。

    方行浅静静等着回音，那人却一声未吭，一动未动，也不知道是睡是醒、听见方行浅的声音不曾。光线熹微，那人脊背挺直，低垂着头，散开的黑发遮住面孔，方行浅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从身形辨别出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兄台可听得见？在下落闲派弟子方行浅。”

    那男人终于抬起头，微向他转过来，凉凉看他一眼。

    电光火石之间，方行浅已认出了那张脸——他是魔教四堂主之首，青乐亭掌事人韩栀。

    方行浅恨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你！”

    韩栀已转过头去，恢复之前的姿势，老僧入定般坐在角落里。

    方行浅之所以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且恨其入骨，是因为他的大师伯就死在韩栀手里。死状凄惨无比，死后身败名裂。方行浅至今还记得几年前那一幕，武林大会上，韩栀手持一柄浅红色锋刃的短剑，将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大师伯当场斩杀，而后全身而退，并留下薄薄一纸，历数师伯数条罪状。在场众人碍于落闲派颜面，只说要让邪教凶徒血债血偿——然而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看上去证据确凿，不少人是信了的。

    时隔几年，韩栀厉鬼一样冰冷无情的眼神、诡谲难测的身法武功，仍如烙印般深刻在方行浅脑海之中。

    采唐宫宫主行迹鬼魅难寻，很少现身人前，多数事务都交由座下四位堂主出面处理，四人中又以韩栀武功最为深不可测。有传言韩栀已架空魔教宫主，欲自己取而代之，方行浅也没想到他竟被关在地牢里，和自己这个对头同室而处。

    但此刻他手脚被缚，功力全失，就算有心报仇也无能为力。

    与他的情况不同，韩栀倒是未带枷锁，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方行浅正在苦思自救之法，忽然眼前一阵刺目光亮，远处响起沉重涩滞的声音，是有人打开地牢大门走了进来。很快光亮便消失了，石门重新关上。须臾，看守将地牢里其余几盏灯同时点亮，照得石室内一片通明。方行浅心生警惕，不知来人是否为他而来。

    进来的人并不走近，在远处椅子上坐下了，低声吩咐看守几句。这人戴着挡住整张面孔的银面具，又隔着一段距离，方行浅辨认不出他的身份，但从看守们俯首帖耳的姿态也能猜出来人地位不低。

    看守的宫人领命走过来，把方行浅所在这间囚室的门打开，比了个请的手势。方行浅活动不得，请的人自不会是他。只见韩栀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出牢房，径直走到那面具人跟前，单膝跪下。

    方行浅心里一震，以韩栀的身份，能让他下跪的，如果不是长辈，就该是那位素未谋面的采唐宫宫主了。

    面具人站起来，负手问道：“事办了吗？”

    方行浅本能地皱眉，他还从未听过如此粗粝的声音，像在沙地里打磨过一样，每吐一个字都割得人耳朵里生疼。之前方行浅瞧他身量体态，估摸着年纪应与自己相类，现在听上去倒像个四五十岁的人了。

    韩栀闭口不答，那人又问：“可知错？”

    韩栀道：“属下自觉无错。”

    方行浅听他自称属下，心中暗道那人果然是魔教头子，人言韩栀对宫主存有异心，看他态度，此事未必不实。正道同仁若能抓住这点，将采唐宫宫主与几名堂主各个击破最好，也好早日为武林除去魔教这一大患。

    面具人果然震怒，身边石桌在他掌下四分五裂，地牢看守见事不对纷纷跪下，以免祸事殃及自身。面具人冷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这药便是惩罚，你好自为之。”

    韩栀自他手里接过一丸药，看也不看便张口吞服下去。

    面具人声音中怒意稍解，吩咐左右道：“把韩堂主带回去。”

    韩栀也不等旁人过来押解，自己起身又走回之前的牢房，仍旧在角落里闭目打坐。

    面具人离开了，灯火也灭了大半，再无人说话，地牢里所有声音都消失得干净。这里如同一片死境，将里面的活人一个个吞噬，直至再无生命存在。

    一片寂静中，方行浅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用了好一会才发现，这异样来自于离自己几步之遥的韩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