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与酒 (第1/3页)

    【一】美梦

    晨曦酒庄闹鬼的传闻甚嚣尘上，不只一名守卫在半夜值勤时听到怪异声音，还有两人在高楼层的回廊尽头，目睹窗外白影一闪而逝，差点被吓死。虽得提防心怀不轨的窃贼，众人查看了庄园各处是否有遭外人破坏的痕迹，以及一切出入通道，屡屡搜查皆无所获。

    此类谣言不应该影响迪卢克的判断，他惯于隐藏寥寥无几的情绪，但是听几位人员禀报后，年轻的酒庄主人也不禁开始怀疑。他对资产本身并不看重，但父亲留下的财富与收藏，不能被恶者夺去，不论对方是人是鬼。

    他和凯亚的关系时好时坏，拿这种事告诉他，大概会得到一番讥讽。尽管到头来，凯亚总是会帮他的，就算嘴上不承认。他的义弟人前人后两副伪装，迪卢克也一样，所以不会计较这些琐事。几年下来，他们互不干涉对方的私人领域，达成某种沉默的共识。这远称不上和解，只不过比起无法定论的争吵、刀剑相向的场面来说，相安无事是他们更偏好的平衡。

    夜晚挑起人的阴暗，也适于掩盖罪证，对此迪卢克却把守护者的责任揽在身上，甚至隐匿自己的行径。他只想执行该被

    完成的任务，奖章和虚名则不值一提。决心查明酒庄的真相后，迪卢克更是昼伏夜出。大多数日子平凡得无趣，没听见不该出现的声响，也没有疑似的鬼影出没。偶尔他解决的敌人棘手一些，难免会流血，带着血腥味回庄园时，他似乎感受到了黑影里的视线，安静看着、跟着他。受人窥视并不稀奇，迪卢克游走的边界十分危险，得罪的对象可不会光明正大地放他走，留意伺机偷袭的敌人已成本能。这几次，却没有人跟上来送死。魔物的气味凶恶，不能轻易掩盖。若非谁刻意为之，恐怕真的是鬼魂了。

    几个月悄然过去，迪卢克不肯懈怠，却也纳闷，究竟是谁在看他？且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莱艮芬德庄园历史悠久，他回想父亲说过的故事，在脑海中翻阅着众多家族成员的样貌。如今迪卢克更多的是好奇，如果他是鬼魂想找的人，为何迟迟不现身？这么一来是想告诉自己什么？这是他的家，他不会离开的。

    父亲相信鬼魂的存在吗？迪卢克怔然，当他很小的时候，凯亚还没来到晨曦酒庄，曾经他害怕风雨夜的雷鸣，便跑到父亲房间。记忆里克利普斯的怀抱，有淡淡的酒香。他不喜欢喝酒，却怀念那个令人安心的味道。父亲对他说了什么，迪卢克有些记不清了，也许他害怕想起来，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负伤的青年抓着手臂，血从指缝渗出来，滴落在深夜的长廊，周围静得只剩下这个声响。他再度感觉到了熟悉的目光，不假思索地回望，当场愣神。

    迪卢克对上了一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他的瞳孔急遽瞪大，还来不及开口，那人消失在半空中，突兀得像是刹那间产生的错觉。

    烟雾般的白影飘忽不定，仅仅一瞬的视线交集。但是父亲忧虑的眼神，迪卢克不会看错的，心脏传来的痛楚仍未平复下来。

    就在刚才，克利普斯专注地望着他，或许他看得太久，来不及在迪卢克回头时完全将自己隐藏起来。

    迪卢克睁大赤红的眼不眨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直勾勾盯着空无一人的夜空，不知过了多久，迪卢克才阖上酸痛泛泪的眼睛。

    酒吧提早打烊了，老板和前任老板的义子，难得同时在这出现。凯亚来喝酒的次数比迪卢克多，他幽默健谈，也曾在酒客的口中套出不少秘辛。此刻他独自喝着调酒，脸色一反常态的凝重。另一个主人比他更阴郁，克利普斯死后，迪卢克的笑容和他饮酒的次数一样屈指可数。

    「你相信鬼魂吗，凯亚？」在他以为迪卢克整夜都不打算说话后，红发的青年淡淡地说道。

    「不相信，如果人死后还有意识，那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凯亚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回答。

    迪卢克站在吧台后，转过身面向凯亚，眼神晦涩不明。他面无表情，就像他们谈论的不过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凯亚看得出来，迪卢克不对劲。

    「我不曾信过，如今却希望这是真的。」迪卢克对他说话的语气，凯亚很久没听过了，压抑的、紧绷的焦虑，甚至流露一丝不为人知的脆弱。迪卢克和他都不是当初的少年，屡次战斗将他们磨练得强健，挫折或痛苦不再轻易侵扰他们。

    「迪卢克，你遇到什么了？」他捏紧手中的酒杯，薄薄的冰凝结在杯缘，往内扩散。你遇到谁了？凯亚想。

    「我希望他来找我，如果他真的能看见我的话。」迪卢克盯着濒临破裂的酒杯，低声答道。

    迪卢克站在城楼的高塔上，他连续来这里很多个夜晚，却不知道自己作何期待。听说鬼魂只会出现在愿意看见的人眼前，他望着栏杆到地面的高度，如果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混乱的思绪铳斥脑海，神情恍惚之间，迪卢克听到了一声叹息，冷风拂过他的发梢。

    「迪卢克。」他抬头看见了苍白的鬼魂，月色辉映之下散发着晦暗的光。那是他的父亲，克利普斯。

    迪卢克震惊地盯着他，一时动弹不得。克利普斯没有说话，平静地望着他，如同往日一般。

    酒庄主人的模样停留在那一日，衣着依旧、束着红发。月光浸透他的身体，显露出后方的宅邸，正是克利普斯生前住的楼房。

    迪卢克朝父亲伸出了手，他想离克利普斯再近一些，不知不觉踏在栏杆上，半个身子倾斜在高空中。

    还没待他看清楚，冰冷的气息袭卷而来，他浑身发寒，再睁眼时背已经抵着墙面，距塔楼边缘几公尺远。父亲与他保持着距离，似乎不愿太过接近他身边。「迪卢克。」克利普斯看着自己的孩子，温和说道：「待在这很危险的。」

    「父亲？」迪卢克试着呼唤他，嘴唇颤抖：「您可以靠近些吗？我想看着您。」迪卢克往前走了几步，克利普斯却对他摇头。「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克利普斯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受伤了，小卢。」

    他有好多的问题，他想问克利普斯这样子持续多久了，若这些日子他看得见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对他现身？他想与父亲说话，任何事都好，只要他能留下来、待上更长的时间。

    迪卢克再开口时，忍不住哽咽：「父亲，我好想您。」克利普斯微笑着，面容哀伤。「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迪卢克。」

    一缕光线自地平线升起，刺眼的光芒穿透克利普斯的灵魂，他的身体从手脚开始，一点一滴渐渐地消失了。「天亮了，你该回房间去了。」克利普斯说着，就像只是在叮嘱晚睡的孩子赶紧上床。

    眼前场景太像那一天了，父亲半透明的身影逐渐溶解在清晨的阳光中，迪卢克高喊道：「父亲！别走，求求您，别走！」

    晨曦毫无保留地照在他们身上，迪卢克一直到昏过去的那一刻，仍拼命盯着克利普斯在金色亮光下的笑容。「我不会离开的，小卢。快睡吧，我的孩子，你需要休息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但强撑着身体到了极限，稍有松懈，疲倦随即袭来。这是他几个月、甚至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梦境很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