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 (第1/3页)

    墀下寂静，墀上唯落子余音。

    百目盖悬于墀上，既看墀上棋手一举一动，又映棋局瞬息万变。墀后有人懒倚高座，全然主人气派。目不斜视，色不为动，冷面冷心，尤其威严。

    棋坪已是最后一盘，定榜首，决轻重。时间太长，连墀上棋手也围坐观赏起来，更无论墀下众人。

    落子之声时起时停，终于在两声齐响后，再无动静。

    于是司事吏唱到：“白子胜。”

    修士翩然起身，凡人踉跄而立，一人眉头微蹙，一人捂口猛咳，表情皆非喜乐。

    青衣修士侧身俯首作揖，凡人男子虽病痛在身，仍躬身回礼。二人以礼相待，心中各有滋味。

    寒折枝本欲飞身离去，忽觉凌冽气息如箭逼近。修士回身欲以剑气相搏，却见金光闪过，一滴金珠乖巧悬于修士面前。

    真龙心血！

    寒折枝抬眼望去，恰好对上那人乌黑双眸。深不可测、目不见底，只唇角挂着揶揄笑意，与寒折枝暗中打了个来回。

    “城主向来信守承诺，此滴心血已归剑圣所有，任凭剑圣处置。”

    一旁的司事吏以为寒折枝有所误会，主动开口解释。后者瞥了身旁人一眼，再回眸时，龙且吟已至凡人身侧，一身磅礴气势尽数收起，乍眼看去，与凡人别无二致。

    经此一局，寒折枝对这个凡人刮目相看。

    众人皆知，凡修士与俗人对弈，多是修士稳cao胜券。除却那些个对棋艺一窍不通的，修士寿命悠长，经验甚多，自然并非凡人所能匹敌的。

    然而这孙祈宸却真真是个天才，身有疾患仍坚持了六个时辰不吃不喝，与寒折枝执子对弈，双方斗得可谓是难舍难分。寒折枝不得不承认，若非他已在棋盘上厮杀千年，恐怕今天他也要惜败于此。

    尽管得知有龙且吟相助，提供丹药、休养生息，孙祈宸之志仍叫寒折枝肃然起敬。若无龙且吟横插其中，他倒当真愿意与孙祈宸交好。

    收起眼前血珠，寒折枝抬眼朝孙祈宸那侧望去。龙且吟身为一城之主浑然不顾赛事，只与来客交谈。孙祈宸与同行之人皆对龙且吟面露感激神色，想来是龙且吟承诺了些上好药材，又许诺二人容身之所。

    寒折枝飞身下了众生墀，朝一众猎云宗弟子走去。不同于孙祈宸那般与城主熟络，榜首只与同门为伍，静等赛后安排。

    与孙祈宸对弈时，寒折枝看着眼前棋局，茅塞顿开。

    赛中黑马是受了城主恩惠才能一挫再挫诸位修士，此事已非秘辛。起初寒折枝对此并无他想，等当真坐于棋局一侧，才发现这龙且吟的好算计。

    孙祈宸在赛中一鸣惊人，很快便有人去搜罗此人来历、消息，哪知处处碰壁。有人猜测是城主暗中阻挠，也有人推断不过凡人尔尔，无事可寻。因与寒折枝交过手，猎云宗亦曾有所探询，结果与他人大同小异。

    孙祈宸的过去如何不可知，但现在如何，触手可得。

    能与修士执子对弈，孙祈宸势必事先服用过专供凡人的辟谷丹；棋坪侧，孙祈宸时时咳声不止，甚至偶尔咯血，灵识探寻见得凡人身体羸弱，想必身负顽疾。

    辟谷丹何来、疗养的药材何来，与盘龙城脱不了干系。世上修道者与凡人相通之处寥寥，若说陈家山庄算得一个，那盘龙城便算半个。孙祈宸若是听信凡间传闻，来此求医，倒也合情合理。

    不论孙祈宸目的如何，寒折枝只断定，排榜一结，此人必会入城记名，收铭牌、得职位，不论是司事殿亦或司人殿麾下，总之，是盘龙城中一份子。

    正因如此，他龙且吟才放心叫自己与榜上百人厮杀。这孙祈宸棋艺了得，哪怕被自己一脚从榜首踢下，也能在短短数日后重新与自己执子再弈。

    这么一来，自己若是忍辱负重、夺下榜首之位，真龙心血归他所有，猎云宗就真和盘龙城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哪怕自己不愿与他做那龌龊事，弃子投降、拱手让位，孙祈宸一介凡人，手中的真龙心血也抵不过一味救命丹药，还要招来杀身之祸，不如入城归还于城主，还反卖了个人情。于是待孙祈宸记名入城，兜兜转转，真龙心血还是回到了他龙且吟的手里。

    进可得猎云宗相助，退可收回真龙血留下周旋余地，反倒是寒折枝与猎云宗进退两难。不知在听闻这半路杀出的孙祈宸后，师叔与宗门中主信派的长老们可还能信他龙且吟？

    可惜不论如何，棋盘间，便是寒折枝也不能躲开百目盖的监视，自然无法传音于叶诗成报信。

    虽曾一瞬懊悔，自己为何要在夺榜前“大显身手”，落得个骑虎难下的下场，但事已至此，至少要将真龙心血收于囊中，好过让自己名声扫地、让猎云宗空手而归。

    修士面带冷意，跟在猎云宗众弟子末尾，给同门晚辈们徒增不少压力，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这厢终于回城的庞玲珑盯着修士背影，边用手肘怼了怼身旁好友。

    “你瞧，那位就是猎云宗的寒折枝寒剑圣。怎么样，一表人才吧？”

    听见这话，另一侧挽着庞玲珑的青魁媚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话可言。被好友怼弄两下的柳云清倒是点了点头，言语间正经八本。

    “曾听闻四剑圣中有三艳骨，如今亲眼所见，名副其实。”

    “诶诶诶，这话可说不得！人寒剑圣最不喜别个议论他容貌，城内不许大施法术，但大乘修士的耳朵可比我们好多了！不要命啦？”

    剑修修为深不可测，青魁媚虽如此说到，但不过元婴修为，她又如何能看透大乘修士的修为深浅？柳云清更只是凝魂修士，谈不了修为如何，便只能谈谈庸俗皮囊，谁料正好言中老虎屁股？

    庞玲珑倒是不慌不忙，爽朗笑了两声，既叫青魁媚无需分外警觉，也让柳云清勿放心上。

    “可惜、可惜，若是你未被我二人绑去南岭，恐怕也能在榜上有一席之地。若要我说，指不定能位列前十，甚至与寒剑圣对上一局！哈哈！”

    “如当真如此，我便不用跟二哥撒泼打滚地要带你一同去避暑山庄喽！”

    庞玲珑虽略懂谋略，棋艺上却天赋平平，高手对弈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柳云清虽不至于自卖自夸，但也与龙且吟有过几个来回，颇有心得。他们三人赶来时，别说寒折枝与孙祈宸，就连其他棋手亦有零星在场，柳云清细细看下来，真叫他报名大赛，能挤进百人榜恐怕已是幸运。

    柳云清固有自知之明，因而对庞玲珑所说的避暑山庄倒更感兴趣。

    “避暑山庄？”青年因好友作怪的语调忍俊不禁，压着嘴角笑意，微微挑起眉头问道，“可是什么好去处，还要你撒泼打滚地求？”

    胜负已分，墀下修士散去，庞玲珑由着青魁媚柔若无骨地贴在自己身侧，与柳云清并肩而行，去向正是御龙殿。

    “迎夏熬暑，天聚云，风携雨。求龙唱曲，江不息，流不止，涤荡山川又新景。”

    庞玲珑摇头晃脑颂完两句诗词，立马变回平日里不正不经的模样：“盘龙城外下属有五处山庄，各个顶得上十个天虹楼，就是价钱么……贵了些。饶是我也只敢偶尔路过时潇洒一回。”

    “我俩也一同去过，可还有印象？”

    柳云清拧眉思索一阵，缓缓道：“……莫不是迎夏山庄同涤山榭？”

    “尚有携雨庄——那次被恶牙狼狼群穷追猛打，不还是有幸遇上宋庄主才获救的么。”

    柳云清被庞玲珑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