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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人问:“道长也要往南去?”

    傅塘柳也打量他。这人大约和傅塘柳差不多的年纪,身量很高,穿了一身简单的束手劲装,腰上挂着一把环首横刀,一副江湖客打扮。朔州已经归肃戎人十多年了,五年前朔州罗氏投靠肃戎王庭,新州李氏遭灭门惨祸后,傅塘柳就极少见到这么打扮的人了。这便是日后在传闻、故事和话本里流传很多很多年的“千里轻骑取大将巴其图首级全身而归”的十八岁的燕旌。

    日后在相仿的话本里“悯苍生入世奇术助义士”的傅塘柳道长,在打量了他许久后,回答他:“我往宁安去。”

    多年以后对着这些夸张的传奇话本燕旌会生很多闷气,他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宁安的气候,不喜欢甜口的饮食,不喜欢说书人讲他作主角的话本。话本里的另一个重要角色傅塘柳不像他那么喜欢生气,听过也只会笑一笑,暗自想,哪有那么精彩、那么多出生入死呢,他们那时候只是在同一条去同一个目的地的路上遇到的同行人罢了。在话本里,还是泸州校尉偏将的燕小将军独自北行千里,纵马入肃戎军营取了大将巴其图首级又全身而退,带着首级一路南下投报宁安府,行至宣阳关时遇肃戎守军盘查,危急时青林道人出手相助,用仙术送他平安过关。和这离奇的故事相比,十九岁的傅塘柳和十八岁的燕旌在宣阳的遭遇几乎算得上好笑:他们一起走了一天,燕旌问他从哪里来,他如实回答:“从朔州府青林观来。”

    燕旌却是听过青林观,又问:“青林剑派的青林观?”

    傅塘柳点了点头,见燕旌十分惊喜的样子,竟有些不忍告诉他青林观已经被肃戎军队焚毁,掌门师父仙逝,门人皆尽死于战乱,只余他一人的事情,只说:“师父命我去宁安府青林观。”

    “宁安府也有青林观?”

    “早年有师叔祖南下云游,在宁安府建了宁安青林观。”

    燕旌点了点头,说,“我也要去宁安,我还没见过那里呢。”他又问了很多北方的事,傅塘柳才知道他看上去一副北人长相,却是出生在江南平江府的。以后他也最喜欢听傅塘柳讲他没有见过的北方,讲隆冬结冻可以行车的朔江,讲军士饮马长城窟,讲白雪皑皑的延乐山,讲他祖辈曾生活过的朔州府。

    年轻人脚程很快,第二天就到了宣阳府城外,过了肃戎人把控的宣阳关便算到了南国的半壁江山。边关设有榷场,终于不像一路上那么荒凉破败,几十年里边关从幽州移到新州,从新州府一点一点南移到宣阳,榷场始终跟着边关,有时候也许它比边关更重要。到了这里,傅塘柳终于确信自己闻到面前一人一马传来一股隐约的酸臭味。他再次打量燕旌,觉得他和他的马虽然风尘仆仆,看上去仍然不至于散发出这样的气味;他把目光移向马鞍,发觉马鞍上挂着一个布袋,他盯着这个布袋,让燕旌警惕了几分。

    傅塘柳问:“这是谁的头?”

    他又说,“你在离宣阳一日路程的地方开始牵马步行,我便猜你有什么不能轻易通过关口盘查的理由,要停下来想办法。你找我一起走,兴许也是为了从我身上试试机会。”

    燕旌摸了摸鼻头,说:“你这么通透会让人很害怕。”

    “你会害怕吗?”

    燕旌笑了,毫无害怕的意思,而是回答他:“是左部将军巴其图的头。泸州守将李同光胆小如鼠,向偏京送战报说肃戎将军神威天降、肃戎军队勇猛无比,欲劝官家与肃戎人再次议和,我便去取了左部将军的头送去偏京。”

    然后他又有几分惭愧地说:“看了李将军的奏疏一时冲动就去了,忘了带石灰,等送到偏京怕是已经烂成白骨。”

    傅塘柳不知自己为什么也笑了起来。后来话本里所写的“仙术”,便是傅塘柳去找来的石灰和他行囊里那套换洗的道袍。傅塘柳不那么在乎自己被话本胡编乱造,他知道人们总是需要这样异想天开的神怪故事来打发时间或是寄托希望,他也知道燕旌和他不同,燕旌害怕他们年轻时做的那些荒唐冲动而充满热情的事情真的变成虚幻的神怪故事,害怕人们把寄托希望变成自我欺瞒。他总是忧虑这样的事情,所以后来变得那么喜欢生气,吓得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战战兢兢。

    后来压在他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他不会再变回话本故事里那个鲁莽而无所畏惧的少年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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