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占春(百合GL)_贺新郎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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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新郎 (第1/1页)

    搬到兆贵里后,周祉辰再未涉足堂子,每日过着固定而乏味的生活,从三马路的旧书铺买来许多上世纪末的指南书,翻看其中指点外省旅客如何做沪上冶游的篇目,休息日循着铅字探访,发觉旧址早已改换,彼时游戏报上风头无两的花国四大金刚也红颜老去,归宿好的嫁与商人,自此销声匿迹,命途坎坷之辈则一早没了消息,她想花袭人倘生在那时,倒很应运,但始终免不了一朝春尽的结局。

    晚上去上工,周祉辰闲聊问金剑花是否到过旧朝书寓。金剑花慨然有叹,说二十年前他初出茅庐供职申报,正是租界名妓风头盛时,四马路望平街一带尽是坐电灯车出堂差的妓nV,书寓中笙歌丝竹、美人名士,新世纪不过二十年,作西式打扮的电影明星占尽视野,Y诗作对、弹弄琵琶三弦的nV子已然绝迹,至于现今所谓的书寓,妓nV几尽改唱平剧,琴师C弄板胡,大不如前,说完又向周祉辰道:“今不必去了,已无风雅可言。”周祉辰正要解释,就听见门外有人叫道:“金先生、周先生在伐?”周祉辰连忙答应,只见一个车夫哈腰进来,脸上堆着盈盈喜气,伸手递来两封请柬,周祉辰接下,没来得及问话,那人就急哄哄地跑出去了。

    金剑花坐在原位上x1烟,看她手中大红请柬,周祉辰便将第二封递给他。金剑花张柬先看落款,见是顾曲生,便笑道:“顾曲生夫人生了儿子。”周祉辰想起前时遇见顾曲生说怀有三个月,算来时间,尚不足月,但未必早产,或是他的新婚夫人先孕后婚罢。

    到了后日,周祉辰自坐车去虹口顾曲生家。还未进门,先看见铺到楼下的红丝毯,前方闹哄哄立着一群人,仔细一看,不知哪里请的髦儿戏班,正唱吉祥戏,顾曲生住洋楼,却讲旧排场,周祉辰只好下车走去,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才见顾家的铁门,此日正门大开,账房坐在门内记账,周祉辰前去随礼,并未看见立在花园中的吴厌青,吴厌青却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逃走,她心中很灰败,难以忍受齿序徒增带来的一种虚耗,虽知道自己本不应在周祉辰身上寄托希望,但还是要生恨,恨她腹内原来如草莽。

    穿过花园才到顾曲生的正厅,来者多是文人或沪上寓公,周祉辰不去结交,沿着窗下爬山虎藤蔓生长的足迹信步闲庭。菱窗里传来微弱的哭闹声,她起初并未注意,一声声断续,如发情的野猫,因讨厌小孩,这声音便不堪入耳,隔着窗户上的彩sE玻璃纸,隐约看见人影,Y天没有光线,室内电灯g勒出一个模糊的,梳着发髻的nV人,或许是看顾N妈,周祉辰离开窗下,小孩仍在哭,为人父母者喜欢这样的声音,哭声愈响亮,愈能昭示小孩的身T如何健康。

    白底洋楼上挂起红绸彩灯,厅内宾主尽欢,周祉辰躲在角落的花架后,从侍应手中接过白兰地,听见内室nV主人的声音:“大喜日子,外头领赏罢。”几个N妈样貌的人便出来,争着跑去后院。小孩已经止了哭,nV主人将门关闭,钥匙cHa在锁孔转了两圈,周祉辰以为她将小孩抱了出来,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与nV人狭路相逢,她手中酒杯颤索,剩下的半杯白兰地淹没新衣,顺着她的下颌流进衣领,前襟沾了酒贴在x口,周祉辰如溺水之人般透不过气。那nV人一双JiNg巧金莲,月白珠边裙下只露红菱尖,已款款走到前厅。海上再没有这样的小脚,周遭红男绿nV、礼乐歌吹周祉辰全听不到,短暂的失聪过后,周祉辰才急忙去四处寻觅,时至中午,客皆入席,只看见吴厌青立在阶前,她抓住吴厌青的手,指着nV人的背影问道:“你认识她么?”

    吴厌青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顾先生的夫人。小脚,也许是幼年结下的亲。”

    无人能记得的小脚妓nV花袭人,一如无人能记得的周家小姐,周祉辰忽然笑起来,笑得眼角泛红,口中喃喃道:“顾夫人,不错,她是顾夫人。”

    与吴厌青分开,周祉辰走到金剑花身旁的空位坐下,拿酒就喝,脸上止不住地笑,笑得金剑花以为她有喜事。

    顾曲生请一品香的厨子掌勺搭席,菜肴口味甜淡,周祉辰吃来更是无味,索X投箸饮酒,却不住地望向身后nV客席——

    她瘦了,秋香sE的对襟缎袄裹在身上,竟衬出纤细腰肢,抹着桂花油的黑发紧贴头皮,额前倒V字形的攒珠遮眉勒显得颊上瘦削,与那一桌穿洋裙、文明装nV客的打扮格格不入。

    周祉辰发觉她生得和所有深闺夫人一般模样,只差往颈上挂一串念珠,毫无往日光华可言,但终于做了某夫人,她低头继续笑起来。

    席间诸君聊得起劲热闹,无人注意到她,他们谈顾曲生夫人的小脚和顾氏所写品鉴文章里的小脚,留些八字胡穿马褂的某君说顾夫人太老,在座诸君如有金莲癖,他有好去处:四马路神州大旅社的宁波堂子中有许多乡间来的雏妓,几乎皆是三寸金莲。此年月沪上绝无缠足妇人,只乡下nV人仍在裹脚。穿西装擦头油的某君说不见顾曲生C办婚事,今日竟已有了儿子——早知他新娶的夫人是小脚,就该来闹一回新房,叫伊脱下绣鞋,解了缠脚带,一赏金莲模样。

    周祉辰假作笑出眼泪,放任一两滴泪水淌去盘盏中,穿西装擦头油的男人忽然举杯问道:“这位仁兄笑什么?说来大家一并笑笑。”

    周祉辰认出他是吴厌青的表哥,与伊叔父吴老坐在一起:“我有喜事,借人家的酒桌笑笑罢了。”

    谁知他压低了声道:“我以为仁兄在笑顾夫人的小脚。”

    诸君听了也笑,直到吴老说雅Ai小脚没甚么可笑,与平剧、麻雀牌一样,是谓「国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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